记得少年时代,自己刚刚懂得一些世事的时候,就常常这样问自己:我能够走出地平线吗?站在故乡原野上向四周望去,有一个灰蒙蒙的大圆环绕着我;向天宇望去,也有一个灰蒙蒙的大圆环绕着我。这两个大圆本是重合着的。孩童的时候,看见这个大圆就有了一种庇护感、安全感;后来岁数渐长,便以为它是鸟之笼了。少年人有的是烂漫的奇思,在一个红花黄橘点缀秋光的清晨,我忽然异想天开:走,到地平线外看世界去!
在村头的土丘上向南眺望,有一个小村子正好坐落在地平线上。我走进那个村子,并没有看见一条灰蒙蒙的线从街中穿过:原来,它还在遥远的天边上。我又继续向它走去,它也继续向后退去,它和我就这样不离不弃,如影随形。我感到了地平线对人的愚弄。它实在是刺痛了一个无知而自尊的少年的心。
后来,我慢慢地发现:在平地上认为是地平线的地方。在高山上就不是;在晴朗天气中认为是地平线的地方,在阴雨天气中就不是;孩子认为是地平线的地方,在大人眼里就不是;在视力正常人眼里是地平线的地方,在视力不正常者眼里就不是。原来,地平线并不是可以触摸的实体,只不过是一种视感罢了。再往深处去想,它竟是大地对人类的一种安慰呢!球形的大地使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的立足点高于别的地方,与这种居高临下的心态相适应,就出现了在你周遭的地平线。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地平线,都有属于自己的封闭的圈——由自己建构的环形山,谁想让自己的“环形山”里面积大些,谁就得站得高些,视野越开阔就越看得清地平线。然而,不少在大城市长大的孩子,连地平线也不曾见过。他们平素里放眼环睹,见到的无非是重楼千尺,高墙四壁,人车争路。把地平线还给孩子吧。人。只有感到了圈子的存在,才有可能走出圈子。
随着视野的延展,当我把视点移向别人,移向身外的广大世界,我郁闷的心似乎八面来风了。原来,地平线竟是以自我为中心览世阅人的产物,是一个人远眺世界的目力极限,只要这个立足点不变,就永远也走不出自己的圈子。以自我为中心。即使你的身躯很魁伟,看到的也仍然是一个圈子;而当你想到身外还有别人,想到别人也在审度这个世界.你就会知道,在别人目力不及之处,你就在他的地平线之外;当你想到这星球上的芸芸众生,每一个人都是视物极限,你又会知道,我们脚下的大地每一处都是地平线;当你懂得任何事物都是功与过的双面体,想到儿时虽然没有追上地平线,却凭借它的诱惑,它的前导,走出了父母温暖的怀抱,看到了别处的村落,看到了吹蒲公英的牧童和收获太阳花的村姑,河上人家的粗布帆和缓缓转动的风车木轮,还知道了太阳花又叫望日莲,你又会对地平线表示百倍的感谢了。
人之所以感受到世界环闭,人生在世如藏身巨蚌之一隅,或许,是他的思想还没有冲破牢笼?
冲破思想牢笼,就要扩展自己的襟怀,就要想到这星球本是众人的星球。我不敢说,立身于圣洁的珠穆朗玛女神高入云霄的肩上。是否看得见地平线,但是我敢断定,在茫茫星际飞行的太空船上,是决然看不到地平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