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梁宏初拖着腿迈进家门已经是薄暮时分,天空有乌鸦在哀号,掠过院子外的梧桐树梢,向西飞去。院子里炊烟弥漫着,呛人的辣椒味还在空气中,梁宏初眼前,全家人正在围坐着一个小方桌吃饭,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这时候发现了他,抬头的,转脸的,一齐刷刷地看着,连家中一直乱叫的狗也安静了。通常这个时候他是不会回来的,这不符合一家人正常的交接方式。正常的流程是,前一天先来个电话,或是给老二梁宏伟发个微信,然后梁宏伟想办法通知到父亲,父亲亲自去买鱼买排骨——这些都是梁宏初最喜欢的菜,买回来再交给母亲下厨,有时候父亲也会亲自下厨,生怕母亲盐放淡了,油没有加热到火候,又或者是自认为自己最了解儿子,知道梁宏初的口味,换个人哪怕是母亲也这道菜决然做不好。

怎么没有提前说。母亲赶紧放下筷子站起来,老二背对着远门,这时候见势,起身的更快些,他本是能出力的角色。梁宏初手中的大拉杆箱被接过手去,背着的肩包也放在了凳子上。快洗手吃饭,父亲举起酒杯边说着,他尽量口气平和,声音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端酒的架势像是手持定海神针,让一家人的心都安稳下来。

梁宏初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不够真切,天色已经更黑了,这更引不起其它人的注意。左右的邻居有了动静,接着灯也亮了,梁宏初一屁股坐在一个小凳子上,一句话也没有说。父亲站起来主动去开电灯。母亲盛了一碗稀饭,端到桌子上。连妹妹也没有闲着,拿着洗脸盆放自来水管下打水。梁宏初这次回来没有以前的动静那么大,要是在以往,大门必然是敞开四亮,父亲大声的说话,老二话不多说,但酒杯必然碰撞的当当作响,几乎要碎掉,看上去唯恐周围邻居不知道。

他抬头看看天空,夜幕四垂,没有月亮升上来,一堆堆乌云像浓墨渲染在头顶。

我不饿,就是有些累。梁宏初说完,两只手撑住膝盖站起来,没有理会任何人,双肩松下来走进屋子,剩下一家人一声不吭的各忙各的事。

梁宏初暗自庆幸两件事,第一,没有被各位邻居看见。不过他想了想,又觉得无所谓,迟早要知道的事情。知道能怎么样?知道还是那样。谁也不耽误谁吃饭睡觉。他又想起村口两个长辈老太太交头接耳的情景,他没有理会她们。背后她们常常告诉他的父母说他“混发了”,不理人。他的父亲在他默许的前提下,委婉的表达了要尊老的意思,要不然,父母在村里不好做人。这才是关键。

妈的!每天早晨打一遍招呼,每晚回来又要打一遍招呼,比叫自己的亲爹亲娘还要亲!这些老不死的就不能捡个避人的地方坐,非堵在路口直勾勾的看人?那时候梁宏初烦透了这些长辈。但是后来就不用了,后来他考进了镇政府,做起了办公室文员,这个镇远在外乡,虽说交通发达,来去坐着公交车,但时间一久,工作忙加上应酬多,一月才回家一两次,回来了也未必遇到,遇到了也不再眼烦,梁宏初甚至会上去主动打招呼,想得慌一样,他长期在外任公职,也算是“国家公务人员”,见过市里的干部慰问村民的景象,上半身几乎要弯到腰部以下,姿态低得令人钦佩。越高的干部越是这样,起初他觉得好笑,自己学着学着,逐渐也觉得自然了,另外,早晚回村一次,很有衣锦还乡的感觉。这个中滋味甚至有些深深的自我感动。这两年回家越来越少,渐渐就自我感觉像个游子。此刻的他将怨气莫名加之于这些人的身上,即便如此,还觉得不解恨。

然后第二件事该庆幸阿兰没有过来,阿兰是老二的女友,已经谈了两三个月了,每次回家,老二会喊来一起吃饭。见面不多,也许是老二的宣传作用,宣传什么不得而知,但阿兰每次露出无比羡慕的眼神,这让他自己感觉十分良好,想想自己前妻刘小丽,他不由自主地冷笑一声,刘小丽从不知道珍惜他这样优秀上进的男人,真是悲哀。她鼠目寸光,四肢发达,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是一支潜力股,那时候考试学习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家境困难,馒头咸菜就是一顿饭,刘小丽不知道怎么就嫁给了他,婚后不到三个月,她就受不了了,那时候他三年都没考出个所以然来,新鲜劲一过去,馒头咸菜的日子注定不是长久之计,刘小丽最终还是另择高明。后来刘小丽嫁给了个开菜馆的,也是二婚,个头不高,四方脸,肚子挺得像个腰鼓。他工作后时不时还能经过那个地方,刘小丽有时在门前洗菜,每次他趾高气扬的挺起胸脯路过,表现出不一般的气度。他有时会想,这就是报应。为什么她就不能再坚持一年呢?坚持一年后,她就也算是半个城里人,然后回到村里任何地方都享受别人尊敬的目光,连大队书记都要客气三分。娘家人提起来也有面子,一开口在政府部门,有权力,能说上话好办事,虽然这些都是虚话,他也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政府小职员,这样的人在单位黑压压的一片。但谁会真查个一清二楚?这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需要被关注,需要被这样追捧,走到哪里都风风光光。这才对得起他的寒窗苦读。

世事难料,他又出事了,这些还没有来得及向家人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说,自己挪用公款打牌了,被单位开除了?这让人怎么接受?他的父母怎么出去见人?逢年过节,队长通常都要客气的送两瓶好酒到他家,见到老实巴交的父亲,亲近得像亲兄弟一般,这不明摆着巴结吗?父母能不要?父母的觉悟没有那么高,何况自己也没有这么高的觉悟。当官发财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当然自己不算什么官,但这又有多大区别,是官强于民。总归比老百姓强。这些是他奋斗所得,一个苦读来的,理应有这样的待遇,你羡慕,你看不惯,你也考试试。不说远的话,同一个家庭,老二在少林练了一年棍棒,回来家还不得守着几亩地,父母怎么不把地分几亩给他?难道老二不是亲生的?

说到父母就更不容易了,他过怕了那样的日子,中学时,烈日暴晒下,母亲在二里外的地方抢占了几分无主之地,带着斗篷弯腰干活,那时候他受了委屈一样被赶去,去的很早,晚了就要挨着太阳晒,到了地方他最怕渴,汗流的实在是太快,往往一暖壶水没到中午就被自己喝的一干二净,但是还渴,喝的水都变成了汗,又流淌下来。再看母亲还没有喝几口,她拿着锄头,吐了口唾液在手心,两手搓搓,又埋头握着锄头柄刨地。他口渴的难受,什么也做不了,事实上他不渴了也做不了什么,母亲说这个地方人太少,她害怕,只希望儿子来做个伴,果然梁宏初就真是个伴,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小块田地在白杨树下,一二里外看不到一个人影,水喝光了难道回去喝?回去喝完还得再回来,他那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耐渴,又或者为什么不带两暖壶水来,现在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注定的东西你就得学会承受,因为你不是一天,两天,三天,你注定一辈子就要这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早点吃苦未必就是坏事。他也因此发誓要彻底改变现状,他实在害怕了这土地,他也理解不了诗人怎么就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了。后来,再后来果真他就考上了,在这个小小村庄里,算不上飞黄腾达,也差不多是风生水起了。他的命运是改变了,但他改不不了别人,哪怕是至亲,父母还是那样,他们能怎么办呢?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一个人能行,但他们能怎么样?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他们只会种地,除此之外,什么也干不了,甚至看个大门都不行。有一年的冬天,他们卖个几毛钱一斤的白菜,一平板车拉到十里外的市场上,一共卖了几十块钱,一张百元假钞活生生让他们倒贴了几十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己做着办公室,每天写写画画,喝喝茶的事,一天的工资也不止一百。命啊!谁也救不了谁。他那时想。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再黑的天空也没有抵挡新一天黎明的到来,阳光从窗帘子口射进来犹如利剑,梁宏初被尿憋醒,他敞穿着裤头,跑到屋外,院子里不见一个人,他泼辣辣地放了水,光线晒在身上像是在挠痒一样,一泡尿的时间里还像在梦中未醒。他长舒一口气,开始新一天的打算。

他找个椅子在院子里懒洋洋地躺过了中午,中午家中仍旧没有一个人回来,他习惯了这一切。但他默念感谢他们给他空间,给他静一静。

终于到下午的时候,他擦亮皮鞋,穿个件旧风衣出去,他想走走,有些事情一下子解决不了,但生活总还得继续,再说他不是那样完全没有主意的人。人生就是这样,走到那步说哪步,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说白了就是一场赌局,有你没我,有胜就有败,毫无常理可言。他放开水龙头,将脑袋插底下洗洗头发,这方面他的身体还好,打球常常参与,赌博一夜到天亮也撑得住。再说他还要将自己打扮的帅气些,他结了婚又离了,仍然是个单身汉,工作体面,前途无量,没有理由弄得老态龙钟。这一切已成习惯。

白天村里来往的人照旧不多,老人们围坐在一起闲聊,梁宏初走路气度非凡,张老太王老太地逐个招呼了一通,他需要一口气将自己顶上去。张老太就说:宏初你又回来了吗?他努力张嘴将牙齿露出来,,是啊是啊,张老太,你还好吗?好什么啊,张老太嘴巴揪在一处像个木疙瘩,老喽,还能活几年,看你们这些娃的了。哎哟,该去媳妇了,兰兰也不小喽。

放屁!张老太还要说,王老太弯曲着手指夹着烟,笑呵呵两个字就接住了话茬,指着梁宏初就说,你瞧你这白毛老祖宗老糊涂了吧?你跟你弟她都分不清。

梁宏初诧异了一下,立刻又赔上笑脸。也不好争辩什么,他明白自己说什么都不管用,也哈哈哈笑了几下,恭敬地离开。背后兀自还有王老太张老太的笑声。

他和阿兰能有什么交集呢?那是弟弟的女朋友,弟弟认识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那是在老学校,好多年前的事情,懵懂之初,有一个女孩儿的身影在他的眼前飘忽,那时候他也是春风化雨茁壮成长的季节,他怎么就不明白呢?可是他不行,他更不能,阿兰在冬天会穿着一件短棉袄挺着不起眼的胸在校园走动,领口超大,一片雪白,跨过一个又一个班级的窗口,第一个班级的男生疯狂地尖叫起来,接下来的几个班像被收割了一样,纷纷倒下。阿兰那时是个名人。据说,连老师也对她动手动脚不放过。

光阴荏苒,一别十年,不知什么时候阿兰就从了良,再也不那么随意放荡。老二回来的几个月,很快就有人给说媳妇,这在农村也算很现实的一个重大问题了。须知,媒婆也是个坎,也是看情况划分个上中下等的,鬼使神差,就捏合给了老二。梁宏初在脑子里也闪过一个念头,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能要。但他又觉得自己不便于发表意见,怎么能干涉老二的幸福呢?再说自己也算是个知识分子,怎么就不能给有过错的人一次机会?

梁宏初还没有走到田地头的时候就遇见了阿兰。哥!阿兰先一眼看到了他,他并不奇怪,阿兰看到他也并不奇怪,无非来看看老二。他自然地笑了笑,阿兰是懂事的,散开的头发像秋天下的柳树条,摆动在风中。

老二却并不在田地里,母亲却一直在弯腰刨土块,梁宏初走近田埂边上,才看见在地头有一堆种子,那是葱种,老葱头被剪下来堆在一个塑料袋子里。一个水泵歪倒在一侧,葱种丢下地后,接着就要上水,从井水中提上来就离不开了。母亲终究是发现到了他,这时阿兰走到跟前帮忙,俨然已经梁家的儿媳妇了。梁宏初叉腰四处望了望,四周的土地被用巨尺分割成了一块块,顿然觉得自己是天地间的蝼蚁。

母亲将水泵安装在田地一角的水管上,那个地方平时都被盖上半块砖头,一根电线杆孤零零地斜插入土地,灰色剥离的电线扯过来被系在上头,一个插座也被稻草绑定,塑料纸盖住,抵挡四时不定期地雨水。下面是个歪歪斜斜的小水池,水泥糊成的,还有一点水没有干尽。

母亲显然年纪已大,抱着水泵腰就弯成了水平线,梁宏初慌忙地紧跟上去,母亲却不让他接手,硬是抱到了水池边,自己动手将水泵按住接在上面,梁宏初在几十米外的沟渠里拎来了半桶水,母亲和了稀泥抹在水管接口处,一只手蹭了下电线杆,就去插插头。嗡~~~~,水泵终于工作了起来。梁宏初束手站在一侧,还像儿时那年的样子。母亲说,憨大个,什么也不能做。阿兰忙着在田地的另一头,似乎很远就看到了他拘束的模样,哈哈大笑。梁宏初转身望过去,无奈笑了笑。想找一个词来形容,一时却想不起来。

老二在要离开的时候才赶回来,免不了跟阿兰说几句,天色又到了傍晚,母亲看到了抱怨个不停,一跑就没个影踪,阿兰早就来了,还有你看你哥,巧不巧回来一天也不闲着。

老二却不服气地笑着,嘴里却不放过母亲,我跑一天?他一年跑三百多天你都不说?偏向了吧。到底是亲生的。

放屁!母亲似乎发怒了,你在保健室,你哥在医院,瞎放屁!

梁宏初不吱声,通常这时候他是不说话的,更何况老二这句话说的并非没有原因。小时候王老太私下聊天时偷偷告诉他,自己并非亲生,当年谁谁在他家要了一口饭吃,不知怎么的就把他送给了这家姓梁的。,梁宏初厌恶这个王老太,编鬼话造谣不在少数,年纪虽大,喷云吐雾时照旧能看出当年是个人物。这一件事二十余年来,梁宏初却一直念念不忘,这个身世他不能向谁求证真假,父母不扇他嘴巴才怪,问老二吗?这么多年他已然习惯不与老二交流,没有文化,似乎也无话可说,问王老太,更不可能的事,王老太眯着眼看着他常常让他不寒而栗。自己忘掉?这么久怎么就忘不掉呢?深刻分析过,世间能解释得清的事情都是可以轻易忘掉的,唯独这些解释不清的事事不行,怎么就要了一碗饭就把孩子送人了?就算送人,二三十年过去了,总该来认亲吧。

王老太这个老不死的混蛋!有时梁宏初愤恨地骂着。

老二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他故事,虽然多少年没有在在意这个玩笑话,梁宏初自己也是不在意的,他已经麻木了,这是块心病,他也要带病生活。再说,这个亲生的也未必如他包养的吃香。谁干的活多?谁受的教育多。谁见的世面广,这一切都犯不着再争论。

阿兰已在田地边站着,听了老二的话格格格笑了起来。梁宏初没有再在意老二的话,阿兰的声音飘进耳朵,他连头也没有转,却莫名就有了一种优越感,干活少是一种能力,有本事你也不用干活?亲弟弟说这样的话不能去刺激他,再说老二没有自己读书让家庭花费那么大的代价,他并非干部子弟或富农公子,幼儿园自然没有上过一天,从小到大的学费哪一年不是屈辱地拖了又拖,每次都是父母攒了多少日子才凑齐,亲自送到班主任手里。这些钱虽然不多,终究让本已困难的家庭生活质量,降了又降。那时候盐豆咸菜是一年四季菜,连买一块豆腐都要在心里掂量个轻重。自己耗费了家庭大量的财力,老二虽然小,还有妹妹,他们却没有耗费家庭这么大的财力,老二甚至初中毕业,用打工的钱凑自己的学费。那些年,弟弟妹妹真能吃得很好?

阿兰的笑是一种挑拨,他不用回头他也能感觉到阿兰在看着自己,她通常会笑弯了腰,似乎明显知道弟兄俩的事,这次笑得更猖狂了。梁宏初当然知道这些玩笑话,更何况阿兰一直是很尊重自己这个兄长的。她每次看着他,向来都是认真的,连笑也带着几分认真。

晚上梁宏初的两个兄弟老雷,二放到他家来,他到村口饭馆弄了几个菜拎回家,在自己的小房间,弄个小桌子,几个小凳子围坐着开喝。狗叫了几声就不出声音。家中父亲有酒,虽然都是高粱散酒,愁闷时喝也一样喝,在家中他有亲切的感觉,要将所有外面尊贵的华丽的东西都抛弃,吃煎饼卷咸菜,喝劣质酒,和父亲碰碰杯。但他的兄弟来,老头子是不参与的,这似乎是一种默契。他不愿意干涉他们年轻人,他也说不上话是一方面,另外,儿子这么大了,自己说不好听的话掺和两句,有丢儿子脸的感觉。这个时候他出去逛,又或者不忙,和家中的其他人一样,早早睡觉。似乎他们喝酒是一间大事。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呢,二放散了两颗烟,烟雾茫茫的眯着小眼睛。老雷的脑门锃亮,30瓦的灯光照在上面反射到屋内油漆橱柜上,橱柜也亮了起来,此刻他也扭着脑袋看着梁宏初。

这不是想你俩?他嘿嘿地笑着,牙齿露出到压根的位置。虽然是弟兄,他不希望把自己弄的太文面,他也想粗粗烈烈地融入氛围,吆喝喝酒时他努力反应的激烈些,骂村长骂社会。这么多年,他害怕孤独,想想自己的朋友真不多,小时候,身体羸弱,受尽欺辱,老二长大了才没人敢惹,自己又不是那种放得开的人,再加上常年考这个考那个,眼前的二位竟然是老家硕果仅存的两个朋友。

二放常年在外跑车,见识的事多,聊起个话题收不住尾,尤其二八盅过后,眼神透漏着淫荡,就开始说在哪酒店入住,又嫖了几个婊子,哪个奶子大,哪个活好,还留着联系方式。老雷和他嘴巴张得老大,有时老雷的口水不自觉地流下来。这时候梁宏初就打断话,说,二放你等等,你再接着说老雷要泄了。

老雷呵呵笑着,是你眼珠子要射了吧。你办公室没有几个上手的?

梁宏初便接着话茬继续说,哪有这个事,这些事能轮到我?领导都分不完,接着就分析哪个女科长靠床上功夫升得职,哪个局长情人到市政府闹事,还有哪个上手是被逼的。

怎么被逼的?不从不行?就不能向上举报?老雷一脸严肃地说。

你懂个屁!官高一级压死人,给你弄点事,撵你滚蛋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二放不屑地说。

装逼了老雷!再装逼遭雷劈!梁宏初紧接着说。

对!谁装逼谁遭雷劈!今晚我带你俩去开开荤!火焰山洗浴又来了一批东北的,屁股大皮肤白,活不用说!二放两碗白酒下肚,胆子大了起来,嗓门放大哈哈笑着,门外的狗汪汪叫个不停。

梁宏初勉强保持着清醒,推脱说太晚。二放却不放过,这算个什么事?你领导那不叫嫖?性质一样,你有文化你明白,话又说回来,你现在单身一个人,手早起茧了吧。说着硬拖着向黑漆漆的大门外走。

狗叫个不停,附近的狗也都跟着叫了起来。三人几步到了大门外。梁宏初将门关上,揪揪左左还迈不出步子,没走二十米路。老雷半天没吱声,却突然说要回家。二人知道老雷媳妇泼辣,万一知道这事不把老雷的命根子割掉才怪,也就不拉他一起了,不料老雷走出去了几十步,突然喘着粗气又跟上来了。

妈的不回了!二放难得请次客!老雷少见地豪放得说了一句。

又被劈了一次!不过这次被劈醒了!二放得意地说。

梁宏初拍拍老雷的肩膀,不要怕,我们相互证明什么事也没干!

秋天的夜风有些大,村子里灯光亮的不是很多,三人步行摇晃到了二放家,相距本来就不远,不过二里路的路程。二放将宗申摩托推了出来,跨在坐骑上,梁宏初坐在中间,老雷最后,他们拥挤在一起。摩托车发动了几下,嗡嗡嗡的开动起来,没过几步,二放放慢速度转身说,宏初,你别顶我,没有钱给你。

梁宏初跟老雷哈哈哈都笑起来,一会又一路高歌向前冲。

梁宏初的声音渐渐小了,他其实没有嫖娼那样的胆量,单位里的事都是捕风捉影,的确也有个领导情人找上门过,拿着剪刀指着老情夫鼻子大骂两个小时,但那也是你情我愿,到了餐桌上炫耀几番,还成了一碟下酒好菜。再说性质也不同,老领导顶多是道德败坏,嫖娼要是被派出所捉到,后果可想而知,估计他这一辈子就彻底完蛋了。可是自己现在不就要完蛋了吗,动了公款赌博,明确地说,那不是自己动的,会计给他下了圈套。这种事情真说不清。会计终究被调查了,但也没忘了把他一块拉下水去。这些人不是人,妈的!梁宏初胸口发闷。

事情坏到一定地步就会翻转,有希望,平反的那一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领导谈话时,先停职,随时配合纪委调查。他就这样灰不溜秋的跑回家了,这算什么事?不过应该时间不会太长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纪委调查的女领导找他谈话时,应该对他印象很好,也信任他说的那些话。他出身农村,没有背景,一路坎坷挺过来,怎么会动公款?再说,怎么敢呢?

女领导就说了,出身农村,出事的太多了,你看那些高官,被抓后鼻涕眼泪一副老实可怜相,回忆录个个都是三代贫农出身,贪污受贿时怎么就没有想起来?

这话说得梁宏初不淡定了,不过女领导马上峰回路转地又笑着安慰了一句,做了要坦白,没做也不用怕。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可以放心!

梁宏初的事就这样摆着了,他算计了一下,很快,应该很快就会回去上班,会计的嘴巴没有那么硬,领导说事情很快会解决,就当休年假了。他想起这些事情,忧愁之中又多了几分自信,嫖娼的事决计不能干,他就去看看热闹算了。说归说,做归做。二放的媳妇早不问他的花天酒地了,老雷爱怎么干,他倒霉是他自找的,再说老雷也未必敢,他是猫一样的胆子。自己有什么资本去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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