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悬疑侦探传奇小说集】之十一:风流命案(原载《章回小说》2008年第1期)

一桩看似普通的风流命案,竟引出一系列人东奔西走。女人为男人讨公道,男人为利益玩官司。奔走者各怀心思,狱中人清闲自在。三番较量,两般努力,却徒留一个空空的蝉壳,冤清否?

——《章回小说》2008年第1期导读

  牛鹏程遇到一起非常棘手的案子,已是天气渐寒的十月。吴满银的诉状上写得很清楚,他女儿吴雅仙在一天夜里去董士清家的棉地里偷棉花,遭遇了醉酒的董士清。董士清将吴雅仙要挟到地头看棉花的小草棚里,实施了奸淫,致使吴雅仙怀有身孕,羞于活在人世服毒自杀。

  过了八月初一,县衙也就到了放告的日子,积的多是些户婚田土之类的小案,三头对面,说说道道,牛鹏程常弄出满堂彩,也皆大欢喜。逢三、六、九,牛鹏程必须坐堂。牛鹏程最烦坐堂,衙署正堂上站着行刑皂隶要驴一样喊威武,被传进来的人还要跪,一口一个老爷地叫,说怎么怎么冤枉啊冤枉。还是在后衙,与当事人坐在一起,先说天气,再说庄稼,或干脆问人家午饭时喝了多少酒、吃的什么菜,牛鹏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正题。被唤到后衙的人往往不敢坐也不敢说,手抖脚抖声音也哆嗦。牛鹏程张开大嘴,露出两排凸起的黄板牙嘻嘻哈哈地笑,当事人就放松了自己。牛鹏程让衙役为当事人端上茶,继续聊,像朋友像亲戚或干脆就是兄弟。结束谈话前,牛鹏程依然嘻嘻哈哈地笑,说这么着行吧?至于这么着到底怎么着,被唤的人也摸不清,却心平气和地离开了后衙。

康熙爷如今稳坐龙廷,有了工夫喜欢微服私访,走南逛北,再弄点风流事。牛鹏程也喜欢,却没康熙爷那么豪情,又常弄点风流韵事。北郡小,大大小的乡里也够牛鹏程转些日子,却遇不到哪家的女子冲他飞媚眼,又不能不走走转转。牛鹏程一身短衣打扮,腰里掖着酒葫芦,坐在地头或树荫下还和别人聊。牛鹏程就把酒葫芦拿出来,你一口我一口,酒也喝着,事儿也说着,掌握了第一手材料,再坐堂,是谎也掰了出来。

  牛鹏程第一次微服去兰桂坊,遭遇正在锄田的董士清。两个人坐在地头,喝完了牛鹏程别在腰里的那壶酒,董士清又拉牛鹏程去家里喝。没与牛鹏程喝酒时,他们是兄弟,知道牛鹏程是知县老爷已喝了两壶酒,牛鹏程就成了孙子。董士清大声大气,且都是酒后真言。牛鹏程依然嘻嘻哈哈地笑,什么样的哥儿们无关紧要,只要到处有。几百年后人们喜欢说祖国处处有亲人,生活在大清国也是一个理,牛鹏程懂。

吴雅仙自杀究竟是命案,牛鹏程该去兰桂坊亲验,却被另一件案子纠缠,就让县丞带着仵作和刑书、皂隶去了兰桂坊。回到县衙,县丞如实汇报,他们按律定的套路,在现场立棚勘验,皂隶巡风,驱逐闲人。验完尸,县丞让刑书填写了尸格,吴雅仙确系服毒自杀,且怀有身孕……牛鹏程明白,依然嘻嘻哈哈,说这么着行吧?

牛鹏程看罢吴满银的诉状,随即在状纸上批了朱语,再将原和告被告的姓名、批语、承行差役的姓名填写后,又将各副状汇入封套。第二天,牛鹏程发差拘捕原告和被告。跟随牛鹏程的三班衙役都知道他的脾气,到了牛鹏程面前不说拘捕谁,说请谁,待他们回到县衙销差时也说把谁请了来。

董士清被请到县衙后,在后衙里见到了牛鹏程。牛鹏程让小夫人凤菊弄了俩菜,且让衙役专门去北郡城经营董家锅烧的店铺里弄来一壶董家锅烧,董家锅烧出自董士清的酒坊。凤菊亲自做一盘麻辣豆腐,董士清看着小脸小嘴小个子却很媚的凤菊笑,牛鹏程也笑,还嘻嘻哈哈地,说这么着行吧?

牛鹏程与董士清喝着酒就说酒,说董家锅烧烈,却不上头;香,闻着就有喝的欲望。牛鹏程又说董士清种的棉花,白、细也软。再说董士清在兰桂坊首先种植番薯,如今番薯已在畿城区域内普及,再遇灾荒年,人们就不再怕挨饿,那董士清就功臣。再说董士清在兰桂坊第一个种植烟草,从顺治朝开始就禁烟,究竟开了禁……说起烟,董士清真拿出了一包烟,且送给牛鹏程一杆烟袋,装上烟递给牛鹏程,说我贿赂贿赂你吧?牛鹏程又嘻嘻哈哈,说你不贿赂我还想让你贿赂,我第一次抽你种的烟,就想不出你的烟为什么味道异常也独特?董士清也拿出烟袋装了烟点燃了吸,说我在烟地里施了香油酱,就是香油渣子,种出的烟叶子黑,味也香。

  总要说点正事吧?牛鹏程又在董士清的碗里倒酒,有了酒就不愁董士清不说,再说董士清也该说,吴雅仙自杀且有身孕怎么想也觉得蹊跷。董士清知道,就是跳到天河里也洗不清,还说什么呀?

董士清率先在兰桂坊种番薯,又种烟,却远不如种棉花,三斤可获得九斤棉花的利,卖了布就有银子,有了银子就能买地。枣芽发、种棉花,董士清适宜地掌握节气,在地里下种、施肥,像照顾儿子一样照顾着棉花一天天长高长大,待秋风一起,棉花地里就是一大片刺眼的白。

  凡事总是有因,董士清面对牛鹏程却不能说。兰桂坊的乡民们看到董士清种棉花的效益,无可奈何也跃跃欲试。董士清家里养着马,还有一群羊,再是猪呀鸡呀什么的,就能积肥,再是他种的地都是自家田,不像他们掏银子佃秦家的地,地不多,眼馋心热手也哆嗦……董士清就不能不精心守护棉地,就在棉花地头搭了草棚子日夜看守。

吴雅仙服毒自杀的那天,董士清在自家的酒坊里。在棉地里遭遇偷棉花的吴雅仙前,董士清也在酒坊里。董士清的酒坊生意也很好,每出一锅新酒都要亲自品尝,不能有邪味。那天晚上,董士清正品刚出锅的董家锅烧,为董家造酒的河南师傅端出一盘猪头肉,又现炖一只鸡。董士清品了几口酒,觉得河南师傅的手艺越来越好,就兴奋,就不再品,与河南师傅和伙计们喝。董家人有一个不好的习惯或毛病,肚里的酒液越汹涌,酒兴越高,谁不让喝也不行,却没忽视兰桂坊北的棉地。

到了棉地,董士清就遭遇了正在偷棉花的吴雅仙。当时,董士清还不知吴雅素就是吴雅仙,就悄悄走过去准备把吴雅仙摁住,脑袋上却挨了一棍子晕倒在地。待董士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赤裸下身,吴雅仙赤身裸体肯定也被人打晕,再拖进小棚子。两个人醒后,董士清疑惑也尴尬。吴雅仙尴尬,却不疑惑,穿好衣服,拿着一件沾了血的白布小褂跑出了小草棚。

董士清与牛鹏程喝着酒、抽着烟就说,说咱们是哥儿们,你还不知道我吗?我真的冤枉!牛鹏程依然嘻嘻哈哈,凤菊又端来一盆小鸡炖蘑菇,蘑菇是野生,是牛鹏程微服私访时在村野里偶然发现。牛鹏程让董士清吃小鸡炖蘑菇还嘻嘻哈哈,说这么着行吧?

吴满银也被牛鹏程请到县衙,他是兰桂坊里社的书手,跟随了里长秦宗诚多年,免不了来县衙办些户籍呀田地之类的事。请吴满银的人问牛鹏程是不是去后衙,牛鹏程照旧嘻嘻哈哈,两排黄板牙还不住地动,说凤菊身上不痛快,正在床上歇着,就在院里吧。

八月冷九月阴,十月有一个小阳春,天气好,牛鹏程的情绪也很好。衙役为牛鹏程和吴满银搬来椅子,还端来茶,两个人还聊。吴满银那张脸很苍白,牛鹏程让吴满银注意身子骨,该吃点就吃点,别总是喝酒,酒伤肝也伤身,还让吴满银节哀顺便。吴满银站起身要磕头,牛鹏程忙起身,说满银你这是干什么……哈哈哈……这是干什么?

牛鹏程问吴满银是不是确定董士清真的糟蹋了他闺女?吴满银的鼻子挺大,像窝头,鼻尖上还有一层酒红,一激动鼻尖上的颜色更烈。牛鹏程看着吴满银的窝头鼻子不断地加深颜色还嘻嘻哈哈地笑。吴满银很激动,说反正我这颗脑袋也值不了几文钱,我要冤枉了董士清,情愿拿着脑袋去他家谢罪。牛鹏程说闺女没了已够你伤心,就别拿自己个儿的脑袋砍着玩了是不是?哎,你必须有证人才行。

吴满银跑到县衙外面唤来吴满金,吴满金与吴满银是兄弟,个子矮。吴满金也要跪,牛鹏程再拦。吴满金弯着身子,说知县老爷,那天夜里我去董士清家的棉地里也想偷点棉花,我胆小,心也虚,先跑到小草棚前探探虚实,却发现两个白光光的人压在一起……却不知道是董士清,也不知道他竟然糟蹋我侄女……牛鹏程站起身,没看吴满金,说证据呢?吴满金的身子挺了挺又弯,说我的眼睛不是证据吗?可我还是胆小,董士清不像秦三爷,家有成片田地,积有万两黄金,可那小子从来不买秦三爷的帐,牛!我就跑回了家,又觉得董士清连狗都不如,又跑了回去,董士清光着身子傻子一样呆坐在小草棚里……你说不是他是谁?

秦三爷就是兰桂坊的秦宗诚,是牛!牛鹏程唤来几个捕快,让典史带队,巡捕压阵,再把董士清请回县衙。吩咐完,牛鹏程又看着吴满银嘻嘻哈哈地笑,说这么着行吧?


董士清再被牛鹏程请进县衙前,程婉茹正在屋里收拾前些日子从院里收进来的衣服。吴雅仙自杀后,董士清才说自己的遭遇。程婉茹不相信董士清能做猪狗不如的龌龊事,董士清遭遇棒击,脑袋上的包好久才消。县衙的人在兰桂坊折腾了一天,吴满银当夜把闺女葬在一块闲地里,匆匆忙忙像偷了谁家东西……程婉茹觉得蹊跷,却说不清原委。

如今,地里的棉花已摘尽,董士清要照顾酒坊,还要紧着张罗着把堆在家里的棉花弹成花,再准备纺织。吴雅仙被奸淫后自杀,吴满银将董士清告到了县衙,且被唤去对质。程婉虞无心经营日月,捕快们走进董士清家前,董士清也坐在一边发呆。

  那天,程婉茹整理着衣服还疑惑,待她整理完,忽觉少了一点什么,说士清,你那件白布小褂呢?董士清愣了好久,说问我?程婉茹喊士清就像其他妇人喊谁他爹一样很顺,看着董士清漫不经心的样子,却气,说衣服穿在你身上,我问谁?

  董士清这才很正经地看程婉茹,说是衣襟上有一块油的那件吗?程婉茹点点头,说前些天,我把那件小褂桨洗了就凉在院里,那些天急着摘棉花,夜里就没顾上收,今天才……董士清腾地站起身,说那天我被牛鹏程唤去,他说吴雅仙留下了一件沾了血的小褂,她被糟蹋后故意留下了证据……可我那天夜里身上一直穿着一件小褂呀?

董士清再被请到县衙后,程婉茹就去了北郡城,先找到了在县衙里做皂隶的董绍祖。董绍祖是董士清的本家侄,长董士清几岁。董绍祖打点了狱卒,让程婉茹见到了董士清。董士清在监狱里很自在,有酒有炭火。程婉茹正说着话,一个狱卒送去了一床棉被,说那是牛鹏程特意让小夫人凤菊做的,狱里潮,别伤了腿。董士清的情绪也很好,却埋怨程婉茹只带来了烟,没带几本《经上》、《经下》、《大取》、《小取》,有这么安静的环境不读书,就太可惜真是太可惜!

离开县衙,程婉茹觉得董士清很自由也很自在,却遭受了不白之冤,何况案情又存有那么多疑点,仅凭吴满银,还不能无缘无故地陷害董士清。程婉茹想到了董士杰,“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是俗话,与董绍祖往府相街走着,又觉得是不是有些莽撞?

当年,董士杰因酗酒从一个秀才先生变成了一个人人厌恶的恶魔,离开兰桂坊时他没告诉董士清,也没告诉她这个把他当成亲弟弟的大嫂。成就了业绩,董士杰又花银子捐了从四品,却不想做官,依旧做着酒生意。董士杰再娶新夫人,秦三爷参加了他的婚礼,却没告诉哥嫂。按礼仪,娶了新夫人要回兰桂坊拜祖,董士杰至今还没带着新夫人方钰儿回过兰桂坊。程婉茹到了府相街见到董士杰的府门前那两个很气派的抱鼓石想回,董绍祖却拉了程婉茹,说婶子,刚走进府的那个细腰、  高个儿的人就是我二婶子。程婉茹看着董绍祖笑,说你二婶子是一个模样可人的美人吧?

方钰儿的确是个美人儿,要不是总紧抿着嘴不说不笑脸总如在冰河里泡过,也惹不了从宫里来北郡城选美的人不高兴,说不准早进了宫做了皇后娘娘。董士杰因酒生意去了绍兴,方钰儿却依礼相待,且向程婉茹施了礼叫嫂夫人,吩咐人上茶。董绍祖知道妯妯娌俩有私话要说,借口县衙里还有事,就告辞离开。

“董士清夜淫乡女,吴雅仙消孕灭身”已成了北郡城酒桌上的谈资,董士杰与方钰儿躺在床上一遍遍地说董士清怎么淫乡女,吴雅仙又怎么消孕灭身。方钰儿没见过董士清,董士杰说董士清不盗不奸不淫,却一天也离不开女人。董家男人惜香怜玉,老婆就是心肝宝贝,嘴上不说,肚里有了酒后才说才做,再说男人肚里酒液过量,做出出格的事情也未可知……方钰儿只是笑。

程婉茹却坚信董士清绝对干不出那种事情,就把事情的经过和疑虑说给了方钰儿。方钰儿第一次见到程婉茹,董士杰肚里有了酒恨不得把董家八百辈子的事情都说出来,再见到程婉茹也不过一一验证而已,却不怎么看好程婉茹。

  程婉茹祖籍北郡城,祖上是上品的官员,父亲也是文雅之士。程婉茹的打扮不俗,看眉眼也像大家闺秀,伸出手来就是一个乡野村妇。方钰儿与程婉茹在一起该谈论织布纺线、如何种植应时的瓜果菜蔬。方钰儿出生在方庄,方庄是皇庄,父亲是庄头,她知事后不爱女红爱诗书,吃着应时的瓜果菜蔬,不知道怎么从地里长出来;身上穿着绫罗绸缎,不知道蚕丝怎么变成绸缎绫罗。潘佳吉是北郡城的富商,娶两房夫人也不多,方钰儿与潘佳吉的夫人们在一起说脂粉或服饰,再是做莲子羹时,如何放料再如何掌握火候……

  方钰儿却不能冷落程婉茹,究竟人家是第一次上门,说我们家老爷是老爷,却戴着一顶用银子糊的老爷帽子,也不过是一个商贩,说透一点,还是一个不怎么地道的生意人。在北郡城认识几个人也不一定能说上话,不过究竟是自家兄长,待我们家老爷回到北郡城,我如实回禀就是。

  程婉茹明白,却能不笑不能不谢。方钰儿还吩咐人准备饭,程婉茹就不能再留。程婉茹来北郡城时,让为董家放羊的傻三赶着车把她送了来。傻三认一,到了北郡城必须回兰桂坊放羊。程婉茹没办法与傻子较劲,此时已过午饭时刻,只能再雇一辆车回兰桂坊。

  离开府相街,程婉茹见董绍祖坐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看见程婉茹后就跳了下来,说我二婶子没留饭?程婉茹笑笑,说小门户人能消受得起府门的饭?董绍祖摸摸脑袋上的“半块空地”笑,说我是个谁见了都骂的破皂隶,皂隶的饭婶子总消受得起吧?程婉茹心情不好,却佯装生气的样子伸手拍董绍祖的头,说你就是做了皇上也是我侄儿,你不请谁请?

董绍祖掏银子雇车,程婉茹上了车也心安理得。董绍祖让车夫拉着他们去状元粥酒楼,程婉茹还笑,说真喝状元粥呀?董绍祖也笑,说婶子知书达理,却心甘情愿地与我叔过百姓日月,与婶子在一起喝状元粥才心平气和呀?董绍祖也曾苦读诗书,却没资格金榜题名。

程婉茹没想到在状元粥酒楼里遭遇牛鹏程,牛鹏程去兰桂坊到董家喝过酒是短衣打扮,人长得黑,嘴大牙板也黄,扔到哪儿也是百姓。在状元粥酒楼里,牛鹏程一身官服,身后还有随从,要不是董绍祖叫知县老爷,程婉茹真不敢相信见了人就嘻嘻哈哈的牛鹏程是知县老爷。

今天,秦宗诚突然跑到北郡城,拉上牛鹏程和潘佳吉到状元粥酒楼为什么,牛鹏程明白,传唤了吴满银,又拘押了董士清,与秦宗诚喝着酒,却没说“这么着行吧”。秦宗诚也不说,不说牛鹏程也明白,就趁秦宗诚还决定继续牛鹏程喝酒时,让早在县衙里安排好的衙役按预定的时辰来状元粥酒楼禀报,他必须回县衙,就可先走一步,就让秦宗诚与潘佳吉一起玩你好我好谁都好的游戏吧。

董绍祖喊牛鹏程知县老爷,程婉茹也要喊,必须喊,且要郑重其事地喊,说出了想说的话,却没必要在状元粥酒楼里大喊冤枉。牛鹏程很认真地听,还认真地嘻嘻哈哈,待程婉茹沉默时,说这么着行吧?

  牛鹏程很快离开了状元粥酒楼,程婉茹愣了很久还不知道牛鹏程说这么着要怎么着。秦宗诚与潘佳吉也走下了楼,见到程婉茹后很轻很柔地笑。程婉茹忽然明白了牛鹏程“这么着”是什么意思,可明白了又糊涂,董绍祖端上的状元粥也失去了滋味。

十月的天气渐短,程婉茹离开北郡城时天已渐渐暗。待程婉茹坐着车路过离兰桂坊不太远的严村时,忽然被哭声惊扰。程婉茹挑开车棚帘见一个老妇人坐在路边哭,就让车夫停了车。暮色沉沉的官道上很静,大哭的老妇人制造的音声令程婉茹心生了怜悯,问她究竟,老妇说儿子在家里好好的,突然就不见了踪迹。程婉茹问老妇人儿子是不是被人拐走,老妇人伸出手拧流鼻涕的鼻子,说倘若被人拐走,这么些日子也该有人传递拿银子赎人的话呀?程婉茹也觉得是,继续追问原由,老妇人怔怔地看了程婉茹几眼,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往严村走去。

去北郡城前,程婉茹把儿子和家交给了严桂琴看管。严桂琴是董士杰的结发妻子,前些年,董士杰几次进京城没获取功名很颓废,日子艰难。严桂琴离开兰桂坊另嫁,却遭受虐待,董士杰做酒生意有了财势,找了一个新夫人,又捐了官,自然不能忍,就联合牛鹏程,找了些理由让那个男人休了严桂琴,且把他弄得家破人不亡。董士杰又不能收留严桂琴,严桂琴只好回了兰桂坊。

  回到家,严桂琴已做好了饭,小儿子宇翔从村塾里回来跟着一根筋的傻三去放羊还没回家。严桂琴问程婉茹去北郡城得了什么,程婉茹苦笑笑,把去董士杰的府上见方钰儿一节删除,也不想多说董士清的冤情,只说在严村旁的官道上遭遇的那个老妇人。

  严桂琴的日子不是很如意,面容不是很好,令男人爽心的眉眼却依然很弯很亮,说你说的是不是严村李老休的老婆?他们有一个儿子叫李光,今年也十六七岁了吧?读了几年书吃不了读书的辛苦,学问不多又不想经济,去田里更经不起日头爆晒,也就是一个秧子!你今天遇到的那个老妇人要真是李老休的老婆,那她就是吴满银的表姐。我回严村娘家,妈常说起李老休的老婆,她进了李家门到了三十岁时才养了一个儿子,吴满银有两个闺女,吴雅仙与妹妹挨尖儿,就把吴雅仙送到严村让李老休的老婆照看。吴雅仙在严村长到三岁,李老休的老婆才生了个儿子,却舍不得让吴雅仙回兰桂坊。待吴雅仙十来岁时才回到亲生父母家,却常去李老休家住,与李光也算青梅竹马吧?如今,吴雅仙怀了身孕自尽,李老休的儿子突然失踪,你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吗嫂子?

程婉茹也觉得蹊跷,不只是失踪的李光,还有牛鹏程还有秦宗诚……那董士清那天夜里在棉地里是不是真的挨了一棍子后被人拖进了小草棚呢?



每年这个时候,董士清总要忙上一阵子,摘回的棉花要脱去棉子,再用弹棉弓、小橙和击棰将脱去棉子的棉花弄松弄软。接下来程婉茹就要日夜纺线,摇着纺车伴着嗡嗡的音声,日子就一天天流了过去。董士清年年种棉花,年年雇人,被雇的人的多来自兰桂坊那些地少劳力又多的人家,跟着董士清把棉花弹完,按工时付银子。谁家一时日子紧,董士清要先支付一些工钱,年底再在工钱里扣。有人遭遇大事急着用银子,董士清将工钱如数拿出,却笑得很平静,说反正明年我还要种棉花。受雇于董士清的人也心安理得,来年不请自到。董士清被“请”进了县衙,那些人就自动找上门,程婉茹安排他们该做的事情,坐在屋里摇着纺车心里却烦,就又找严桂琴。严桂琴问程婉茹是不是又要去北郡城,程婉茹笑笑,说走走总比坐着舒坦。

牛鹏程很忙,董绍祖带程婉茹去了几次县衙。程婉茹见不到牛鹏程,牛鹏程的小夫人凤菊请她坐,还泡茶,说知县老爷是老爷,哪儿像你们家的士清,守着地守着老婆孩子,一只鸡俩爪儿,自己个儿刨了来自己个儿吃,胃里充裕,心里也舒坦是不是?凤菊的语气绵,也甜,与程婉茹像是好了几百辈子的姐妹。程婉茹就想喜欢嘻嘻哈哈的牛鹏程,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程婉茹又不能不说明来意,与凤菊坐在一起究竟不是在自家的厅堂里。凤菊那张小圆脸上净是笑,说我们家老爷走时说起了你们家士清,有什么话你就说给我,我管不了衙门里的事,却能做一个传话筒。程婉茹不能不笑,也不能说,想牛鹏程真是牛鹏程!程婉茹干脆住在娘家,却必须去董绍祖家里等他带回信息,再伺机见牛鹏程。

牛鹏程真的很忙,程婉茹与董绍祖在一天近午夜时分才遭遇坐着轿回到县衙的牛鹏程。牛鹏程可能在轿里就看到了程婉茹,让轿夫们放下轿,走下来还嘻嘻哈哈,说嫂夫人午夜驾临小衙,小衙生辉……愧疚呀!牛鹏程的话里带着酒气,嘻嘻哈哈的笑声也略显沙哑。程婉茹不能不笑,也不能不说。牛鹏程没再笑,也说,说吴雅仙是不是诈死我也想过,是不是开棺验尸我真想那么做,吴雅仙是不是与表弟有什么瓜葛,细细想起来不是没一点道理……牛鹏程说着说着像是尿急,捂着肚子忙着往县衙里走,却又回头冲程婉茹嘻嘻哈哈地笑,说这么着行吧?

董宇翔是董士清的小儿子,也是董士清的挚爱。董士清喝着酒喜欢与董宇翔说话,还让他拿了笔墨在宣纸上临摹“筋”字,说“筋”字似人筋之形,治攻曰力,能御大灾大难,明其理、储心智才能成就“筋”,却不只在纸上。董宇翔毕恭毕敬、全心临摹董士清的“筋”字。

如今,董士清被索进了县衙,学童们没私塾先生的监督也窃窃私语,“董士清夜淫乡女,吴雅仙消孕灭身”成为北郡城大小酒楼里的谈资,是人们将兰桂坊的通俗故事“文气化”。再传回兰桂坊,在那些懂了一点“之乎者也”的学童们中间流传又被进一步深化----“董士清夜淫乡女享尽猪狗之乐,吴雅仙消孕灭身驻留香艳风流”……董宇翔知道董士清夜淫乡女的故事梗概,却不能不追究与董士清夜淫乡女相关的情节。

吴满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小的儿子吴钟与董宇翔一起读书,老实得有点闷。吴满金的家境不好,董宇翔常在吴钟缺读书的银子时相助。吴钟深施一礼,再跪倒在地,董宇翔说我给你银子又不是不要你还,你家里现今没银子,明儿有了银子还给我就是,明儿没有就等后儿,后儿没有就再等,反正你会长大,总能挣出我给你的银子。只是你别忘你用了别人的银子就行,何必像跪在皇上面前谢主隆恩呢?我不是谁的主,也没恩给你。吴钟服,与董宇翔的交往就多。

程婉茹从北郡城回到兰桂坊,与严桂琴坐在厅堂里一筹莫展。董宇翔回到家问候了程婉茹和严桂琴,拿出一双布袜子,说这是我从吴满金家偷来的,就在院里凉着。今天,我与吴钟去他家,吴钟原说要我帮他改一篇小文,又被吴满金拉去帮他弹棉花。我准备离开,却见他家院里凉的袜子像爹穿的那双,就趁吴满金一家人在小屋里忙悄悄掖了起来。

  程婉茹从董宇翔手里拿过那双布袜子,自己的针脚自己做的样式自然不陌生,且董士清穿着这双袜子去地里收获高粱,被高粱茬扎了一个小洞,还有她用细密的针脚修补的痕迹……严桂琴也拿过那双布袜子,说吴满金有爱小的毛病,去谁家见到一截绳子都眼馋得不行,待他离开人家那截绳子也被他掖在了怀里。只是一截绳子谁也不想计较,可他拿走这双袜子比不得一截绳子,那件丢失的小褂就与这双袜子凉在一起的呀?

程婉茹再来到北郡城是因吴满金,那双袜子和那件小褂可做一个很直接的链接,只是她现在还不敢断定已被牛鹏程拿到手的那件带血的、作为吴雅仙被奸淫的证据的小褂,是不是被吴满金暗中做了手脚?程婉茹却不想再见到牛鹏程听他说“这么着行吧”,还找董绍祖。董绍祖也觉得程婉茹的链接不是很恰贴,却又无法解释吴满金偷走董士清的一双袜子是不是只是爱小?可董士清的那件小褂又确确实实丢失了呀?

县衙里没案子,董绍祖也能获取难得的悠闲,牛鹏程不像别的知县喜欢热闹,喜欢前呼后拥地走在街上,喜欢独来独往。再说牛鹏程需要前呼后拥时,董绍祖在县衙里已是“三朝元老”,他手下还有很多白皂,正盼着跟着牛鹏程风光风光。董绍祖见到程婉茹有些惊讶,程婉茹一身男装,不施脂粉的脸有男儿们少有的秀气,三十多岁的女人风韵犹存,也难怪董绍祖看了程婉茹很久才弯腰施礼,说小哥你找谁?

府平街上有茶楼,茶楼对面是烟翠楼,烟翠楼旁是董士杰的卖酒的店铺。此时,还不到晚饭时刻,茶楼里很静。与董绍祖坐在茶楼里,程婉茹看着从店里走出来的董士杰,说绍祖,有风言说你二叔私养了吴雅素?

  吴雅素是吴满金的闺女。那年,吴满金在董士清的鼓吹下也在兰桂坊南垦田,种上庄稼还没收获,就被一场大水冲得只剩下几棵蔫在田里的青颗。为逃避官府追讨垫付的垦荒的银子,吴满金带着儿女们逃离了兰桂坊,却把吴雅素丢在了畿城府。吴雅素被人先拐进畿城府的春柳巷,又被弄进北郡城的烟翠楼。至于吴雅素如何与董士杰纠缠在了一起,程婉茹也只能依据传言剪辑或判断。

  董绍祖为程婉茹的碗里蓄了点茶,说我只知道二叔在二里巷有一处宅子,原是他租赁了自己居住。搬到府相街后,那座宅子依然留着,前天我与潘佳吉在一起喝茶,才听说二叔已把那座宅子买下,是不是养着吴雅素……我……我真的不知道。程婉茹抿着嘴笑笑,说你蒙骗不了婶子,兰桂坊与北郡城才几十里,信息随着风传……你也就摊上了一个满身虱子咬都不喊疼的媳妇……哼----往后还是敛着点,闺女那么大,儿子也要参加县试了吧?

董绍祖的脸微微红,与吴雅素之间的纠缠也是早先的事,再去烟翠楼竟遭遇了与吴雅素纠缠的董士杰。董绍祖与董士杰按岁数是兄弟,辈份却是叔侄。董绍祖就自动退却,董士杰是不是养起了吴雅素只是耳闻,却没目睹,也真的不想目睹。董绍祖笑笑,想说什么,程婉茹突然起身走到茶楼的窗前,吴满金走在府平街上东张西望,到了烟翠楼门前就站住了脚。

程婉茹今天来北郡城的确是因吴满金,却没想到在北郡城真的遭遇吴满金。一身男装是程婉茹为了出行方便,骑上董士清常骑的那匹黑马不只是省了雇车的麻烦。程婉茹走进董家前学的也不过是绣花描叶之类的女红,走进董家没想过怎么纺织怎么做衣服。程婉茹能把棉花变成花花绿绿的棉布,董家母亲是导师;董士清拉上程婉茹去田里劳作,程婉茹也学着他的套路驯服了这匹性烈的黑马。不是万不得已,程婉茹还不能放纵自己,究竟是妻子是母亲,就必须恪守妇道,体恤丈夫、抚养儿子,却没想到,总逼着她拥有万不得已的时刻。

董绍祖也看到了吴满金,问程婉茹是不是把吴满金弄来询问。程婉茹笑笑,说我要是男儿去京城取了功名,做了北郡的知县行,可无故拿人理、法也不依呀?董绍祖还要说什么,程婉茹见吴满金走进了烟翠楼。天一点点地暗,府平街也渐渐亮了起来。烟翠楼里已有了乐声和笑声,荡进茶楼里的脂粉味让程婉茹真的很不自在,却不能不关注走进烟翠楼的吴满金。吴满金却很快被一个粗黑的汉子推搡着出来,似还在争辩什么,黑粗的汉子扬起脚把吴满金踹倒在地就回了烟翠楼。吴满金爬起来抬起头向烟翠楼张望,又很快低垂了头,像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程婉茹一直看走进天一香酒楼的吴满金,说绍祖你说吴满金为什么去烟翠楼呢?董绍祖咧开嘴笑笑,说婶子是个明白人,烟翠楼究竟是一个污秽的地方……如今,吴满金想找闺女回兰桂坊也未可知吧?程婉茹点点头,看了董绍祖一眼,说吴满金勤谨日月,日子又是紧紧的,田里产的根本没节余,种一点棉花也不过应付四季的衣服,他哪儿来的银子把闺女从烟翠楼里赎出来?

酒楼里很热闹,程婉茹一身男装就成了小二嘴里的爷,且请她上楼。程婉茹要小二打点几个菜并一壶酒,送到对面的茶楼,就寻找吴满金。吴满金在角落里坐,一盘猪头肉,一只柴家烧鸡,守着一坛子董家锅烧低着头一碗碗地喝……直到回了茶楼,程婉茹还觉得吴满金很奇怪。董绍祖吃着喝着不能不关照程婉茹,说吴满金是不是获取了意外之财?程婉茹端起董绍祖为她倒的酒呷了一口,说绍祖,袜子----褂子----银子……你明白吗?

董绍祖是皂隶,却不是只站立在衙署正堂上舞板子,有时也被抽出去办案,就是不办案成天也被这样或那样的案子纠缠着。与程婉茹一起吃着饭,眼睛却盯着天一香酒楼。吴满金似很贪恋那壶董家锅烧迟迟不肯出来,倒是董士杰从他的店铺里走了出来,没骑马没随从,很悠闲地走在府平街上。董绍祖要起身,程婉茹伸手制止了董绍祖,说吴满金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地来北郡城。董绍祖刚坐下,吴满金就从天一香楼里走了出来,且紧紧地追随着董士杰。程婉茹和董绍祖也离开了茶楼一直跟踪到二里巷。

二里巷不宽,黑天黑地又没灯,程婉茹和董绍祖在巷口处隐蔽,见董士杰敲开了一座宅院的门后就走了进去。那座宅院不大,紧邻的像是一座荒废的宅院,程婉茹见一个黑影闪了进去,就猜测是吴满金。夜里有风,不是很冽,时令却究竟接近了冬季。董绍祖在茶楼里差不多喝了一壶酒,额上一直冒汗,说婶子,我回衙门找几个人摁住吴满金什么事情不都明白了?程婉茹抖了一下,双膊抱在一起搭在胸前,说在婶子面前你怎么总像个小孩?倘若宅子里住的真是吴雅素,抓起董士杰你问他什么?把吴满金索进县衙,人家去看闺女你又说什么?董绍祖嘿嘿笑着不住地伸手抹额头。

直到三更时分,董士杰才离开那座宅院。程婉茹与董绍祖掩到另一条巷里,看着董士杰渐渐远去,又与董绍祖返回二里巷。吴满金已站在了宅院门前,且拍着门大喊:开门开门,我是爹----

院门发出的不是很情愿的音声,吴满金挤进去后,程婉茹决定和董绍祖离开。一个人突然从墙上跳了下来,站在程婉茹和董绍祖面前。董绍祖身子一软跪倒在地,说老爷----老爷没笑,说走吧?



  依然一身短衣打扮的牛鹏程让董绍祖起身,见程婉茹也向他施礼,就问董绍祖跟随他的小哥是哪里人士,董绍祖笑,说老爷的眼力不错呀!她是我婶子。牛鹏程凑近程婉茹又嘻嘻哈哈地笑,说原来是嫂夫人呀。哎,今天我去了兰桂坊,你们家宇翔不知怎么认出了我,他不止一次见我去兰桂坊……那小子眼还挺尖……哈哈哈……他给了我一双袜子,说是吴满金从你家偷的,他又从吴满金家偷了回来。那年,兰桂坊出了一桩命案,我去兰桂坊遇到吴满金,给他俩大钱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你们家宇翔把要说的话都写在了纸上,用词恰贴,逻辑缜密,最终用一句话概括,袜子----褂子----银子……回了北郡城,我恰巧遭遇在府平街上跟踪董士杰的吴满金……哈哈哈……这么着行吧?

程婉茹觉得牛鹏程这么着行,与董绍祖跟随着牛鹏程往县衙里走着,又问牛鹏程是不是办了吴满金?牛鹏程又嘻嘻哈哈地笑,说吴满金去看闺女……哎----董士杰跟吴雅素粘,绍祖你心里也不好受吧?董绍祖叫了老爷很干地笑。

到了县衙门前,牛鹏程问程婉茹是不是去看看董士清,程婉茹已托董绍祖把书捎了进去,看不看也无妨,还问是不是办了吴满金。牛鹏程依然嘻嘻哈哈,音声却很沙哑,说该办的自然要办……哎----嫂夫人别脱身上的衣服,赶明儿就跟在我身边,直隶巡抚老爷就喜欢风流才子……哈哈哈哈……这么着行吧?牛鹏程笑着进了县衙。董绍祖咧开嘴冲着程婉茹笑,程婉茹没笑,说知县老爷是个兔儿神!

第二天,程婉茹去二里巷见吴雅素。吴雅素似早有准备,程婉茹也单刀直入。程婉茹依然是一身男儿装,吴雅素见到程婉茹时有惊讶也惶恐。程婉茹笑着亮明了身份,吴雅素施礼问候,却对程婉茹提出的问题表示无可奈何。

吴满金昨晚的确来找吴雅素,欲望她回兰桂坊或找一条别的出路也行。吴雅素离开烟翠楼随董士杰住进了这所宅院并不是心甘情愿,可她在烟翠楼里遭遇过兰桂坊的方球子很尴尬。方球子好酒好色也好说,嫖了吴雅素像嫖了皇后娘娘,兰桂坊人也乐意听他显摆。董士杰做了酒生意,又捐了官品,却惧怕新夫人,就是有银子也不敢赎吴雅素。吴雅素就与烟翠楼的老鸨达成协议,董士杰按时出银子,她按时向老鸨交银子,她在不在烟翠楼都是被男人嫖……程婉茹深知吴雅素的苦衷,却不能不继续她的话语,说吴满金说袜子说褂子,却不能说银子。

吴雅素的眼睛里已蓄满了泪,吴满金昨晚也流着泪拿出一张银票,倘若不够他回兰桂坊砸锅买铁也要让吴雅素离开了那污秽的地方。吴雅素先惊讶吴满金手里的银票,吴满金不要吴雅素管,也不说银票。吴雅素也不想说,更不能跟吴满金回兰桂坊,住在这里安静,与其让那么多男人嫖,还不如让一个男人嫖。董士杰是嫖吗?是。董士杰每次都匆匆忙忙,趁着酒兴和吴雅素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稍清醒一点就匆匆离开,他家那位新夫人是用不着点火就吓他一身冷汗的炮仗。董士杰越是火冒三丈,那炮仗越蔫得让他出冷汗!

程婉茹不能接受吴雅素的沉默,就说吴雅仙。吴雅素告诉程婉茹,吴雅仙的确与表弟李光有恋情。吴雅素离开兰桂坊那年,吴雅仙才十五六岁,早就悄悄准备嫁妆,只是爹妈嫌李光书没读成又无心正业,吴雅仙却又一门心思地粘着李光……那吴雅仙的死就更令程婉茹生疑,缺乏的却依然是有说服力的证据,只好离开吴雅素,回了兰桂坊。

董绍祖在一天夜里带着几个白皂悄悄回了兰桂坊,程婉茹好久后才知道。待程婉茹再去北郡城找到董绍祖,董绍祖却矢口否认。程婉茹愈加疑惑。

程婉茹不去北郡城,严桂琴就不再去董士清家,依然自己居住,很少出门。程婉茹知道董士杰悄悄回过兰桂坊,严桂琴不接受他的银子,是妯娌俩话说到激动处严桂琴不经透露的信息。董士清没摊上麻烦事前,让程婉茹多关照严桂琴,程婉茹送些是粮食衣服,严桂琴却什么也不缺,这又是疑惑。渐渐的兰桂坊开始传言,严桂琴与方球子如何如何,谁都知道方球子破屁股嘴。方秋子没去兰桂坊镇上开酒馆时,天天吃咸菜,却逢人就说吃了几碗肥肉,也没人有闲心追究严桂琴与他如何的话语。那天,严桂琴却突然说她看到董绍祖带着人回了兰桂坊,且从她家门前路过,被几个人索着的人像吴满金……严桂琴居住的宅院依然在董士杰的名下,临街。程婉茹问严桂琴是几更天,严桂琴的脸红,说一更又说二更,再说天黑她也困就没在意时辰。

董绍祖的确回了兰桂坊,倘若不是被严桂琴目击,除了跟随他的几个白皂没人知道。董绍祖萌发那样的念头是与程婉茹夜探二里巷后。那几个白皂是县衙里不拿工食银的混混,就是让他们拿也不要,还怕沾上“皂隶”那块狗皮膏药,不能考状元不能做官,就是有了儿子要娶媳妇都不行,谁家有闺女也不愿意嫁给皂隶的后代,可他们家里有财势又不喜欢读书或经营,跑到北郡城做白皂觉得好玩。董绍祖与他们悄悄去兰桂坊又的确因两壶董家锅烧,与他们喝着董家锅烧就说董士清,说董士清就说董士清夜淫乡女的故事,那几个白皂也为董士清鸣不平。董绍祖再说袜子和褂子,几个小白皂就撺掇董绍祖与吴满金唱一出《夜审》,唱好了为董士清伸张正义,唱不好就当找了个孙子陪着爷爷们玩玩。

夜审吴满金很简单,董绍祖带着几个白皂回到兰桂坊已是四更。吴满金的两个儿子已成家在外面居住,在老宅里守着老婆和小儿子吴钟过日子。几个白皂敲开吴满金的院门说有官差,吴满金打开院门就被布袋裹住了头,且被扛到兰桂坊北的柳树坟。

柳树坟中间有一个大壕坑,坑边有很多坟头。时令已入三九,坑里结了冰,几个白皂用铁棍子凿开一个洞,再问吴满金。吴满金还硬,问他们是哪里的神仙。有一个白皂踹了吴满金一脚,说爷是畿城府衙的捕快,严村王大户家少了一头骡子,有人看见你在一天夜里去了严村……说----吴满金还在布袋里,就在冰上滚,说你们能不能把袋子拿掉?白皂们笑,吴满金哭,说大爷,我真没偷王大户家的骡子,也没在兰桂坊干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呀大爷。

  有一个白皂把吴满金拎起来往冰窟窿里送,吴满金呀呀大叫,说我说我说……我家祖祖辈辈靠佃田过活,我二十八岁才凑合着娶了一个老媳妇……穷!我是有点爱小的毛病,到谁家见了人家的东西心痒手也痒。那天,我去董士清家里,他家院里凉着一双布袜子,就顺手掖在了怀里……那双袜是董士清的老婆做的,针脚密,穿着也舒坦,可前天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也是凉在了院里呀。

  几个白皂看着一直坐在一边的董绍祖笑,董绍祖伸手示意他们继续问。几个白皂又拎起了吴满金往冰窟窿里送,吴满金又呀呀地叫,说还有……还有……那天我拿了董士清的一双袜子,见他的小褂也不赖,就也掖在了怀里。几个白皂再把吴满金拎起来摔在了冰上,说褂子呢?吴满金在冰上滚,说哎呀呀……也丢了呀。我们家种的棉花不多,董士清家的棉花肥力大,开得也白也细,我就在一天晚上悄悄去了他家的棉花地。原想用董士清的那件小褂包棉花,董士清却不在小棚里,肯定去了棉地,我慌慌地跑了出来,把准备包棉花的小褂丢在了小草棚里,也算还给他了吧?再回到董士清家的棉地,就发现董士清正在糟蹋我侄女吴雅仙……就这么回事呀大爷。

董绍祖的猜测越来越接近现实,那董士清那天晚上意外地遭了别人一棒,又被拖进小草棚,奸淫吴雅仙的就不是董士清,吴雅仙却肯定被人强奸,就把被吴满金丢弃的小褂上故意沾了血迹以作凭证?那吴满金就是吴雅仙被奸淫案的目击者?董绍祖再伸出手示意几个白皂继续追问,却听有人喊爹。柳树坟紧邻着一条官道,吴满金久久不回肯定引起了老婆的怀疑,就联络儿子们来寻找吴满金。董绍祖只好放弃了吴满金,带人绕一条小路回了北郡城。

隔几天,牛鹏程突然召见董绍祖。也是在后衙里,牛鹏程让凤菊给董绍祖泡了茶,才问董绍祖的儿子是不是明年要参加县试。董绍祖有些懵,儿子在姥姥村的村塾里读书。董绍祖把儿子接到北郡城,学手艺做生意都行,儿子长得憨头憨脑,读书却很有灵气。董绍祖听从了秦宗诚的建议,玩了一个曲线游戏,干脆把儿子过继给大舅,心里难受,究竟能让儿子有金榜题名的机会……却没想儿子的事情竟惊动了牛鹏程。

牛鹏程依然嘻嘻哈哈地笑,说绍祖,有人告你儿子冒名顶替,还有理有据,你说怎么办呀?董绍祖明白,却不能说。牛鹏程起身在董绍祖面前走,走着着走着又嘻嘻哈哈地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细究起来你就没咒念。秦宗诚是秦家的三爷,乐善好施,差不多天天做积德行善的事。那天,我们在一起喝酒,潘佳吉说起了你儿子。我见过你儿子,粗粗壮壮的像个田夫,细细打量就是一个秀才,说不定哪天就做了六部的尚书……哎呀,可摊上你这么个皂隶爹也没辙是不是?潘佳吉喝了酒喜欢说儿子,娶了俩老婆,大老婆生了俩小姐,又娶了北郡西的一个小美人,却只开花不结果。秦三爷就撺掇潘佳吉,干脆把你儿子过继给他,儿子也有了闺女也有了,不就儿女双全了吗?再说你把儿子过继给一个卖猪肉的舅舅,你成天在县衙里舞板子也落不了几两银子。潘佳吉少喝几壶酒、少逛几回窑子就省下了你儿子考状元的银子,再说你儿子考不中状元不是还可捐吗?地方的上的官位等着补的缺儿多着呢是不是绍祖?

董绍祖没想到,秦宗诚在酒桌上说的是玩笑话,却当成了正事做。程婉茹来北郡城找董绍祖的那天晌午,牛鹏程又拉上董绍祖去状元粥酒楼,秦宗诚早在那里等候,潘佳吉被牛鹏程派人用轿抬到了状元粥酒楼。牛不喝水强按头不也好,赶着鸭子上架也罢,董绍祖叫着秦三爷一口气敬了他三碗酒,还与潘佳吉喝。潘佳吉来状元楼前,秦宗诚没告诉潘佳吉和董绍祖,他已把董绍祖的儿子从姥姥家也接到了状元粥酒楼。潘佳吉见董绍祖那个健健壮壮的儿子,拉到身边就不再离开……喝着酒董绍祖却自己笑了起来,牛鹏程问董绍祖为什么笑。董绍祖必须口是心非,牛鹏程、潘佳吉和秦宗诚突然变成了三只在一条绳子上蹦的蚂蚱。

董绍祖带着儿子回到家,程婉茹正与老婆喝茶说闲话。董绍祖没敢正面看程婉茹,肚里的食物突然翻滚。喝罢酒,秦宗诚点的是皮蛋瘦肉粥。董绍祖一口气喝了三碗,粥里的肉似瞬间变成了蛆。



如今,秦宗诚依然于五更时分去秦家祠堂里击鼓,习惯容易成癖,癖不是一个好的字眼,却能让他自得其乐。《圣寿乐》来自大唐宫廷,笙、管、笛、筝追随着鼓声演绎出肃穆庄重的乐声,流落到民间就有了高贵、奢华的韵律,以“上、尺、工、凡、六、五、乙”记录的宫廷乐谱读起来艰涩难懂,却让秦宗诚破译了兰桂坊千百年来跳跃的节奏,也坚信渐渐地兰桂坊人听到的就不只是来自秦家祠堂的鼓声。秦宗诚用鼓点击出的《秦王破阵乐》却也声振百里、动荡山河……那兰桂坊的声音呢?

那天,吴满金在秦宗诚很投入地击打《秦王破阵乐》时,突然跑进秦家祠堂,且跪倒在秦宗诚面前,说三爷,救我!秦宗诚倏然止了鼓锤,鼓声却依然在祠堂里荡,且悠悠然然地传播。秦宗诚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跪倒在面前的吴满金,心中不爽,却依然很轻很柔地笑笑,两道浓郁的眉毛慢慢挑动,弯得吴满金扬起的头又慢慢垂落。

  吴满金说他在一天夜里突然被人胁迫到兰桂坊北的柳树坟,质问他是不是偷了严村王大户家的骡子纯属诬陷,他还特意去了严村,王大户家根本就没丢骡子。秦宗诚心躁,面容却依然平和,说你知道谁把你弄到了柳树坟吗?吴满金又扬起头,目光却在祠堂里游走,说他们说是畿城府衙的捕快,听他们的口音却都像北郡人……三爷,没家贼引不来外鬼,你说能是谁呢?三爷是里长,要替我做主呀!

  面对吴满金,秦宗诚笑而无语。那次,秦宗诚去了北郡城,拉上牛鹏程,再是潘佳吉去状元粥酒楼。吃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该如何应对时时都向他逼近的挑战,秦宗诚胸有成竹也信心百倍,就有了董绍祖拉子认义父一节。

离开秦家祠堂,秦宗诚不想回家,缓步来到兰桂坊北。站在官道上,秦宗诚突然体味到了“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悲怆,却笑笑继续往前走。程婉茹站在那间小草棚前,秦宗诚走进那块紧邻官道的棉地。程婉茹笑笑问候了秦宗诚,秦宗诚也笑,董士清就是在这间小棚里夜淫乡女,致使吴雅素消孕灭身……那棉地里只剩下了一地的没了花的棉秸,程婉茹为什么不把小草棚拆除呢?

程婉茹乔装打扮跟踪吴满金,却遭遇了牛鹏程,去见吴雅素,却也没如愿以偿。董绍祖夜审吴满金不再是猜测,董绍祖面对她却沉默不语,他老婆对程婉茹这个婶子十分忠诚,道出了其中的原委。回到兰桂坊,程婉茹不想怪罪董绍祖,想起如今已去畿城府莲花书院读书的大儿子董宇峰,不是也欲望金榜题名吗?“董士清夜淫乡女”的始作蛹者不该费太多的思量,却需要求证。那年,董士清鼓吹兰桂坊乡民与他一起垦荒,欲望兰桂坊人拥有自己的土地,秦宗诚依仗祖业和自己的谋求拥有成片的土地,却因董士清的鼓吹失去了很多佃户……也难怪吧?现在,程婉茹面对秦宗诚只能笑笑,可笑笑是不是能清洗董士清身上的不白之冤吗?

回到家,程婉茹一整天闷闷不乐,棉花已弹完,就必须为上织布机做前期准备。身体劳乏思维也麻木,程婉茹抛弃了心中的烦恼,晚饭也没吃就合衣睡在了床上。给董士清家放羊的傻三原在董家吃,晚上回家睡。董士清被“请”进了县衙,程婉茹让傻三住在了后院。午夜时分,程婉茹被傻三的喊叫声惊醒,就忙着起了床。待程婉茹跑出屋去了后院,见几个人把傻三摁在地。傻三见到程婉茹喊着婶子,说他以为有人来偷羊。那几个人都是很粗壮的小伙子,见了程婉茹忙弯腰施礼,让程婉茹去见潘爷。程婉茹问潘爷是谁,有一个小伙子笑,说我们潘爷与董士杰董老爷很交情,今晚潘爷要助你们董家一臂之力!程婉茹不能信他们的话,却又不能不去,几个小伙子差不多把她抱到了兰桂坊北的吴家祖坟。

午夜时分的坟场里很恐怖,潘佳吉却热情也礼仪地招呼了程婉茹,说我与董士清没交往,却不能看着董士清蒙受不白之冤,让某个人在兰桂坊为所欲为!潘佳吉随即招呼人,让已有准备的人们挖开吴雅仙的坟。程婉茹一直很懵地与潘佳吉站在一起,直到空棺材被打开,程婉茹还不敢承认早被她猜测了很久的事实!

潘佳吉不能到此为止,又让人把坟填好,说嫂夫人不要担心,有人追究你就把我道出来,我正愁闲得没事玩几场官司。

程婉茹再去见牛鹏程,没说让牛鹏程开棺验尸。牛鹏程依然嘻嘻哈哈,让凤菊再给程婉茹泡了茶,就和程婉茹聊,聊今年棉花的收成,棉花的价格和棉花变成布的获取的银子……牛鹏程早知道程婉茹的意图,程婉茹不能说潘佳吉带人去兰桂坊挖开了吴雅仙的坟,吴满银也不敢说是他心里有鬼。潘佳吉想干什么,牛鹏程也清楚,弄他一个私盗坟墓的罪名,康熙律能治潘佳吉的罪,可哪朝哪代的富人都能把律条买断不是?程婉茹还是提出了吴雅仙有诈死的嫌疑,牛鹏程说凡事经了官府就要一步步地来,不像在家里说吃粥就吃粥,说吃饼就吃饼是不是?哈哈哈……这么着行吧?究竟怎么着,牛鹏程心里也没谱,吴雅仙的案子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麻烦。牛鹏程决定去兰桂坊拜见秦宗诚。

牛鹏程趁着夜色骑着马独行,没带随从没带防身的器具。早先在老家做买卖,牛鹏程也是天南地北地哪儿都闯,会几手拳脚,还会耍赖跪在地上求绕,待劫持他的人转身要离开,又冷地将一人掀翻在地,先掏出被抢的银子,再逼着那些为非作歹的人退步,他也好逃身。骑着马行在去兰桂坊的官道上,牛鹏程的回味就有了别样的滋味。

牛鹏程突然来到兰桂坊也不突然,吴雅仙的坟被人挖开已在兰桂坊传扬。吴满银跑到秦府在秦宗诚面前哭。待吴满银冷静了情绪,秦宗诚依然很轻很柔地笑笑,说你再找人写张状子吧?

  那年,董士清鼓吹兰桂坊人垦荒,人们不敢拿官府的银子,他在县衙里做了保,又遭遇一场大水,垦荒的乡民惧怕官府追付出的银子四散逃跑,他只好替乡民们受罪。董绍祖是北郡县衙的行刑皂隶,却最终在番黄了上做了手脚,把竹板子上的毛刺去除,免得董士清受刑十下不过就丧命……秦宗诚联合当时的知县乔余福,又用银子为难董绍祖,却没想要董士清的命,他要董士清什么,董士清清楚。如今,董士清摊上了风流人命官司,董绍祖怎么做,秦宗诚也清楚。董绍祖的儿子明年要参加县试,秦宗诚玩“败也萧和、成也萧和”的游戏并不高明,却是有意为之,最终把董绍祖的儿子过继给潘佳吉,潘佳吉心中有苦,却不只是一箭双雕!

秦宗诚与潘佳吉交往多年,也深知那个“笑面书生”的底细。秦家在北郡城和畿城府都有买卖店铺,潘佳吉先倚仗着江南岳父的财势和官、商之间的交往,往返与江南与北郡城做丝绸生意,再是茶叶和糖,买卖在北郡城做得很大,免不了与秦宗诚发生利益冲突,彼此素来面和心不和,也必定存有积怨。如今,潘佳吉在北郡城堪称首富,却早就瞄准了盐生意。官督商销的法子已用了好多年,潘佳吉去天津贩盐是明道,却必须纳税付银,又瞄准山东一些地域偏远、交通不便的地方,用粮食做遮掩,贩运回北郡城的私盐就能获取暴利。

秦宗诚知道潘佳吉的商业机密还是牛鹏程,牛鹏程是知县冲谁都嘻嘻哈哈,嘴大牙也利,谁惹了他就把你咬得稀烂,还冲你嘻嘻哈哈。潘佳吉不肯多给牛鹏程一两银子,秦宗诚给。直隶巡抚那个爱酒色爱美人的公子与秦宗诚交往密切,秦宗诚就撺掇他玩老鹰住小鸡的游戏。直隶巡抚的公子不读书不经营,却不放弃一丁点能获取银子的机会,且在畿城府是没官服的直隶巡抚,就暗中联络府衙里的捕快,盯住潘佳吉的贩运车队。有秦宗诚的银票做后盾,直隶巡抚的儿子派人跟踪潘佳吉的人去山东,待潘佳吉的盐车路过畿城府被捕快们摁住,却不能惊动穿官服的直隶巡抚老爷,暗中与潘佳吉谈判。潘佳吉只好请秦宗诚出山,出了银子弄回私盐,折点利潘佳吉不是很在意,却很在意秦宗诚。潘佳吉请秦宗诚去状元粥酒楼喝酒,三碗酒下肚,潘佳吉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解铃还需系铃人呀!

牛鹏程喝完了秦宗诚泡的龙井,才拿出离开县衙前就准备好的字递给了秦宗诚,秦宗诚展开那张一寸见方的宣纸,上面是一个“空”字。秦宗诚依然很轻很柔地笑笑,把那“空”字撕掉,也递给牛鹏程一张一寸见方的宣纸,没等牛鹏程看上面的字,就塞到了他的怀里。待牛鹏程回到北郡县衙才打开那张宣纸,上面却是一个“穴”字。牛鹏程把那张写着“穴”字的宣纸揉了又展开,展开了又揉,最终被他平摊在书案上,又嘻嘻哈哈地笑,说这么着行吧?

凤菊拿着一封家书来到牛鹏程面前,说今天曾与老爷一起做买卖的老家人去京城,路过畿城府顺便来北郡城拜见老爷,喝了一杯茶留下这封家书。那封家书是父亲的亲笔,父亲先埋怨牛鹏程做了这么多年的官,没在老家置一寸田产,如今终究翻然悔悟,他就是闭上眼也因牛鹏程为自己留了后路安心,百十亩地不多,却总算有了牛鹏程的田产……

  牛鹏程疑惑,百十亩地也不过四、五百两银子,在外为官在老家广置田产不新鲜,朝廷也默许,只是没招惹皇上也就万事大吉。牛鹏程却不想那么张扬,得了银子差不多都交给来北郡城看他的大夫人,或由凤菊暂时掌管,他什么时候拿了银子回家置田产了呢?



程婉茹不想再去见牛鹏程,也不想听他嘻嘻哈哈地说“这么着行吧”,究竟怎么着程婉茹也没了主意,反正董士清在狱里安心地读书安静地睡觉,身子越发壮健,且脸上肉还往下垂。程婉茹就安心地在家里做事,或去酒坊张罗酒生意。

程婉茹在一天晚上突然接待了吴雅素。吴雅素回兰桂坊前,在二里巷里的那座宅院里接待了董绍祖。吴雅素住进董士杰的宅院后,与董绍祖就不再来往,究竟在烟翠楼里有过一段缠绵岁月,再相见也难免尴尬。董绍祖又往往因酒才激情,才走近吴雅素,说雅素,有些话不说出来心忒憋得慌……也对不起你。吴雅素很在意董绍祖很真诚的形容,说为什么?董绍祖依然很真诚,说董士清是我叔,我却没专专地为他做什么,可天地良心,他的确蒙受了不白之冤!吴雅素不解董绍祖,董绍祖却突然很激情,说雅素,我问过你爹,他也承认偷了董士清的一件小褂和一双袜子,也承认吴雅仙被糟蹋的那天夜里去了董士清家的棉地,且把董士清的那件小褂扔在了那间小草棚里,那他是不是目击了董士清或别人奸淫吴雅仙呢?董绍祖没说怎么问过吴满金,吴雅素却能猜出一二,说我知道爹爱小,胆也小,为一点小钱被人利用也未可知。哎----前天,我听别人说,潘佳吉带人起挖开了吴雅仙的坟,棺材里是空的是不是真?董绍祖看了一眼吴雅素,沉默了片刻,说唉----别问了雅素,什么都是真的,你我又有什么辙?

董绍祖体内的酒液可能减弱了对神经的侵袭,话也变得很理智,留给吴雅素的却是令她煎熬的疑团。吴雅素说潘佳吉带人挖开吴雅仙的坟的那个“别人”就是董士杰,潘佳吉能说给董士杰是炫耀是挑衅,他针对谁,吴雅素也清楚。董士杰只是当成玩笑说,吴雅素却记在了心里。董士杰不可能夜夜与吴雅素相伴,留下的银子足够她安逸日月。吴满金在一天夜里突然追踪到吴雅素居住的宅院,董绍祖又突然来二里巷,董士清一直押在狱里不只关系到吴满金……吴雅素才决定回兰桂坊。

  吴满金见到吴雅素后有些激动,听到她提出的问题蹲在地上就不再言语。吴雅素拿出日里积攒的银子换成银票递给了吴满金,吴满金接了银票才觉得很委屈,却不能说。那次,吴满金去北郡城的确想从烟翠楼里赎出吴雅素,见到走在府平街上的董士杰后,才依据传言跟踪到了二里巷。那张银票上的银子都是吴雅素悄悄送回家的散碎银两,就一点点地存进钱庄,让吴雅素用自己挣的银赎回自己。吴满金想起来也心酸,就不想说,可今天不能不说,说闺女,我那天被董绍祖……肯定是被董绍祖带人弄到柳树坟,我把什么都说了出来,我真的没看清谁糟蹋了雅仙。吴雅素很平静,说那你怎么在知县老爷哪儿指证董士清呢?

吴满金无语,吴雅素必须继续自己的问题,说埋我雅仙妹妹那天你在没在场?吴满金看了一眼吴雅仙,又看了一眼一直被他捏在手里的银票,说在……我一直在场。雅仙服毒的那天早晨,她妹妹把我叫了去,雅仙脸色铁清,屋里药味很浓,我慌忙报了族长、房长,再是秦三爷,秦三爷说这是命案必须报官,吴族的一个小子去了县衙。县衙的人来兰桂坊勘验,谁也不让靠近。验完尸天已擦了黑,秦三爷就招呼人入敛,雅仙她妈晕了好几次,你满银叔也想看看闺女,还没走近棺材就死了过去,我忙把他背到了屋里,随后几个小子抬着棺材让你妹妹入了坟。

吴雅素依然觉得很蹊跷,说入敛时还有谁在场?吴满银怔了怔,说除了你满银叔和我,再就是秦三爷和县衙的人……吴雅素依然不解,说雅仙的哥哥们呢?吴满金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都在家……那俩小子有了几岁年纪,却没经过大事,慌慌张张,也不过被秦三爷木偶样拨来拨去,再是百姓们见到官有话也说不出,何况你妹妹究竟不是好死,连族人们都避着不露头,那几个抬棺材的小子还是秦三爷招呼过去的秦族人。吴雅素觉得很荒唐,却不能不信爹的话,说可雅仙的坟是空的你知道吗?吴满金依然怔怔地看着吴雅素,突然软在吴雅素面前,说闺女,你还是离开那个污秽的地方吧?吴雅素没办法回答吴满金,且吴满金的话里肯定做了隐瞒,否则他也不会去县衙里作证。

程婉茹见到吴雅素后还不是很信任她,待她道出从吴满金口中获取的信息,很感激地拉住了吴雅素的手,却无语。两个人正感动着,严桂琴走了进去。严桂琴见到吴雅素后很尴尬,程婉茹与董绍祖跟踪吴满金后才确信董士杰与吴雅素在一起,兰桂坊却早就传扬董士杰与吴雅素如何如何,却只是猜测,猜测有时比目击具有更大的杀伤力。

  吴雅仙的坟被挖很轰动,有关吴雅仙诈死的话也开始到处流传。今天,严桂琴回了严村,与母亲说起吴雅仙,再是突然失踪的李光。严桂琴从母亲嘴里知道,李老休有一个姑嫁到临北县的祥龙镇,多少年不走动,再续起来却依然是亲戚,那李光会不会与吴雅仙藏匿在祥龙镇呢?严桂琴开始没把这条信息说出来是因吴雅素,吴雅素却在严桂琴面前又与程婉茹说起吴满银,三个女人就形成了同盟。程婉茹决定只身探究,吴雅素说程婉茹究竟是女人,万一遭遇不测难免受苦,就提议她也跟随。程婉茹拉住吴雅素,也拉住严桂琴,让吴雅素与她一样乔装探究,严桂琴帮她料理家中的事情……程婉茹却无法预料自己又将遭遇什么。

第二天,程婉茹和吴雅素各骑一匹马、肩上斜背着包裹,趁着天还不亮就离开了兰桂坊。行在去临北祥龙镇的官道上,吴雅素总也驯服不了那匹白马。程婉茹勒了马缰绳放慢了马步,看着也一身男装的吴雅素笑,说那次我去北郡城,牛鹏程说我穿上男装是风流才子,你才像!吴雅素将胸前的辫子甩到闹后,说我要是才子,决不风流……程婉茹见吴雅素的神情不是很爽,又笑笑,说你跟在我后面,看我怎么驯服坐骑,待我们到了祥龙镇,你也就学有所成啦!

祥龙镇不大却是大集,聚集着经营食粮柴薪的生意人,自然少不了客栈和酒馆。程婉茹与吴雅素走进祥龙镇时已近晌午,集市还没散,就很热闹。吴雅素先下了马,拿着马缰,冲还在马上的程婉茹弯腰施礼,说程老爷,我们现在找一家客栈,再去酒馆里饮上一壶如何?程婉茹跳下马哈哈地大笑,说我是老爷吗?不过,我们该找一家客栈,吴雅仙真的住在祥龙镇,也没那么巧呀?吴雅素长出了一口气,扬起头看着天上那轮不温不火的冬阳笑笑,说老爷言之有理。

客栈楼下就是酒馆,程婉茹和吴雅仙定好的房间,就走进酒馆坐在临窗的桌子旁,小二过来问明了她们要的菜,又笑,说二位爷,看样子你们也是诗书才子,酒不能少。小店里现有两种酒卖得很好,董家锅烧,再是秦家玉液。董家锅烧烈而不上头,价低味也正;秦家玉液绵如琼浆,价高却有余香……不过,董家锅烧多是那些买卖人和百姓们常饮的酒,二位爷还是喝秦家玉液吧?

  秦宗诚接手家业前,父亲就在畿城府经营酒坊,专供应相门大户和讲究的酒楼,百姓们就是拿银子买了秦家玉液,也是送给别人或招待贵客时才喝。畿城百姓们常说,梦中品秦家玉液,醒后才喝董家锅烧。吴雅素却自作主张,两样酒都要。待小二把酒端上来,程婉茹和吴雅素品,品出了很多滋味,却都无语。

吴雅仙挎着竹篮从酒馆门前走过时,程婉茹刚品了一口秦家玉液,吴雅素竟将碗中剩余的董家锅烧一口喝下去很激情地站身。两个人离开酒楼悄悄尾随,吴雅仙素已离开祥龙镇向不远处的一个村庄走去。吴雅仙走得并不坦然,不时四处张望,或回头看一样。吴雅仙身旁还跟着几个妇人,像护卫。程婉茹和吴雅素不能靠近吴雅仙,走在离开集市的人流中,说说笑笑,就真的像两个浪荡公子哥无所事事地闲逛,一直跟踪吴雅仙到那个小村庄的村口,程婉茹突然止住脚步,说我们能把吴雅仙弄回兰桂坊吗?吴雅素沉默了良久,说那怎么办?程婉茹咬咬嘴唇,说我留在祥龙镇,你紧着回北郡城,找那个嘻嘻哈哈的牛鹏程,牛鹏程不在就去找董绍祖,让他带几个皂隶来祥龙镇。

吴雅素与程婉茹再回到祥龙镇又急着离开后,程婉茹不能在客栈里坐或躺,再去吴雅仙藏身的那个小村庄。程婉茹看似悠然自得,脸上难免有心事重重的颜色。程婉茹发现有陌生也疑惑的目光打量她时,天已渐渐暗,不得不回到祥龙镇等候吴雅素的消息。

  至晚饭时刻,吴雅素才回到了祥龙镇。北郡石镇出了一桩命案,董绍祖被临时抓差跟着巡捕去勘验,凶犯很快查明,却逃离了石镇。董绍祖又顺着受害人家属提供的线索去山西抓捕。牛鹏程也不在衙门里,跟随牛鹏程的一个小衙役根本就不知道知县老爷的行踪,牛鹏程也不让他知道,知道也不让他说。程婉茹有些急,说县丞呢?三班衙役呢?是不是都倾巢出动了呢?吴雅素拉了程婉茹坐下,说如今,董家的案子在酒桌上是谈资,官府的人却避之不及呀!程婉茹无语,却不能放弃这条重要的线索。吴雅素与程婉茹离开客气栈前,说我想雅仙也是被蒙骗,我是姐,我们自小在一起还有些情份,我能说服她。

事情并没程婉茹和吴雅素想象得那么顺利,程婉茹遭遇的那几双陌生也疑惑的眼睛也不是偶然,吴雅仙离开祥龙镇走在回村庄的官道上不坦然是真的不坦然,她没看准身穿男装的程婉茹和吴雅素,有人跟踪却令她坚信不移。依据吴雅素掌握的信息,程婉茹和吴雅素很顺利地找到了吴雅仙藏身的那户人家,却没走进那户人家就被人捆住锁进了一间柴房。

坐在黑洞洞的柴房里,程婉茹笑,吴雅素也笑,说那年,我爹垦荒遭了水灾,为逃避官府的纠缠,带着我们去畿城府投奔亲戚,我却与父母走散。我被拐进畿城府的春柳巷前,就被扔进了这样一间小柴房里。程婉茹苦笑笑无语,想吴雅素想吴雅仙再想董士清……想着想着流出了眼泪,吴雅素也哭,且与程婉茹抱在一起。夜寒也冷,待程婉茹和吴雅素僵也麻的身子稍有了些暖意,才勉强闭上了眼睛,却被开门声惊动,紧接着一个人被扔了进来,且有人很恶毒地骂:一个不要脸的女人竟招惹了这么多男人来我家耍臊!

待柴门再被人锁上,那人才看程婉茹和吴雅素,看看着竟嘻嘻哈哈地笑,说二位爷是帮官府办差,还是为了儿女私情呀?程婉茹借着从院里透进来的光,看清了牛鹏程那张大嘴,还有凸现的板牙,要施礼却被捆着,就动了动身子叫知县老爷,吴雅素也被惊得动了动身子,说牛大人?



牛鹏程突然出现在临北县祥龙镇对程婉茹来说始终是谜,几个人依然被捆绑着坐在马车上。牛鹏程还嘻嘻哈哈,不再说程婉茹是风流才子,说吴雅素才一个像奶油小生,且让吴雅素送他一张银票,他就做一个贪赃枉法的昏官,让吴雅素去京城应试,说不定得个状元、探花什么的,他也能获得点实惠。吴雅素的脸色不好,却也不能笑。赶车的人回头看着张着大嘴、露出一嘴板牙的牛鹏程冷笑,说先把你屁股下的屎擦干净,再想贪赃枉法吧。牛鹏程的兴致很好,说哎----老哥,你把我们弄到县衙打算给一个什么罪名?那人没看牛鹏程,抡起鞭子狠劲抽在了马屁股上,哼了一声,说夜入他宅,不奸即盗……还有你身边的那俩,昨天夜里我就看出她们是女流,你拐着两个女人还不够……我看你呀……哼----脑袋差不多就离开了脖子。牛鹏程冲一脸愁容的程婉茹嘻嘻哈哈笑,说这么着行吧?

到了临北县衙,知县老爷听到有人击鼓,立刻升堂。到了衙署正堂,程婉茹和吴雅素跪下,牛鹏程却走到了“明镜高悬”下冲着知县弯腰施礼,且嘻嘻哈哈地笑。知县老爷还了礼,且让人把告状的人绑起来,被绑的人大喊冤枉,程婉茹和吴雅素却被松了绑。原告以私藏嫌犯的罪名被押进大狱,被押离衙署正堂前还争辩,吴雅仙是他家的亲戚,不过在他家住着,他何罪之有?临北知县命巡捕带捕快立即去原告家中带吴雅仙。牛鹏程走到程婉茹和吴雅素面前,说哈哈哈……这么着行吧?

  回到北郡城,牛鹏程把程婉茹和吴雅素请到了后衙,让凤菊上茶。吴雅仙已离开了祥龙镇,程婉茹不能妄加猜测,却不能向牛鹏程隐瞒获取的信息,吴雅素与程婉茹形成一个很坚实的同盟,她觉得吴满金和吴雅仙一样,都是受蒙骗者,还有吴满银……牛鹏程喝了一碗茶,拿出董士清送给他的烟袋,抽着董士清送给他的烟嘻嘻哈哈地笑,说这么着行?

晚上,牛鹏程派巡捕出动,带着两个捕快骑着程婉茹和吴雅素的马去兰桂坊,将吴满银和吴满金请到了县衙。傻三却遭遇了拉着吴满金和吴满银准备离开兰桂坊的捕快们,把那两匹马硬从捕快的手里夺了过去拉回董士清家,还说董士清家少了两匹马,他就对不住程婉茹那个婶娘。好在有严桂琴从中周旋,捕快们才没跟傻子较劲。牛鹏程与程婉茹和吴雅素坐在后堂,让县丞穿上官服先审吴满金。牛鹏程亲自为程婉茹和吴雅素倒了茶,还嘻嘻哈哈地笑,说这么着行吧?

  牛鹏程说“这么着行吧”也是问自己。那天傍晚,潘佳吉拉上牛鹏程去状元粥酒楼喝酒。牛鹏程不能不去,大清国疆域辽阔,北郡紧挨着京城,皇上看到的北郡也不过是眨眼就没的小米粒;直隶巡抚老爷辖治的不只是北郡一县,就是遇到一个决心把一碗水端平的巡抚老爷,那碗水也常端不平。牛鹏程就必须想辙,与有威望,且很仁义的秦宗诚是朋友,与潘佳吉那样的富商、乡绅是朋友还必须是哥们,就必须常坐在一起喝喝酒说说话聊聊天,有点大事小情再向人家伸手就顺是不是?

  潘佳吉手里有俩闲银子,吃饱了撑得慌就没事找事,与秦宗诚有点过节,却摊在了他牛鹏程身上。吴雅仙诈死被潘佳吉揭开了谜底,牛鹏程也曾怀疑却还不想理会,身为北郡的一个小知县,也不过是大清国的毛毛官,头顶上的顶戴花翎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也就是一袋烟的工夫,却必须谨慎,就去拜见秦宗诚,至于谁在他的老家出银子置办了田产,待他回到县衙很快有了答案。秦宗诚给他的那个“穴”里能装银子,也能装人!可秦宗诚见到牛鹏程的“空”字前早就有了预谋。牛鹏程不惊不讶,他这把牛刀令自己个儿左右为难,却又必须左右逢源是不是?

牛鹏程就必须为左右逢源寻找时机,派他身边的一个小衙役也是一身短衣打扮去兰桂坊,注意收集他需要的信息。牛鹏程去祥和镇前,小衙役早早离开北郡城骑着一匹快马去了兰桂坊,恰遇一身男装的程婉茹和吴雅素,他不认识程婉茹,却认出了也是一身男装的吴雅素。小衙役才十八岁也挣不了几两银子,却管不住自己的根,偷偷摸摸地跑进烟翠楼,没嫖过吴雅素,吴雅素又究竟是烟翠楼里的名角。小衙役回到县衙禀告给牛鹏程,牛鹏程顺着小衙役指明的方向,到了傍晚时分才遭遇离开客栈的程婉茹和吴雅素。牛鹏程也紧随其后,却没想到他也被扔进了柴房……吴雅仙逃离那个村庄的情节出乎他的预料,却必须参与,否则就无法游刃有余,就嘻嘻哈哈就坦坦然然。

县丞在县衙里伺候了三任知县,不用学也玩得很正点。衙署正堂里灯光昏暗,吴满金跪倒在大堂上哭着喊冤枉,县丞让吴满金说,吴满金说,说来说去他的确去偷董士清的棉花,却没偷成;也的确看到了有人糟蹋吴雅仙,却又没看清是谁,可小草棚里除了董士清还能是谁呢?县丞让人把吴满金带去出砍头,吴雅素冷地起身,牛鹏程嘻嘻哈哈地笑着没说话,拉吴雅素坐在自己身边。吴满金还是那些话,县丞依照牛鹏程的设置,让吴满金去狱里想想,再提审吴满银。

吴满银那个窝头鼻上的色彩已很烈,才大堂外面候着时,哭着好久也想了好久。那天早晨,吴满银听到老婆在闺女的房里大哭就跑了进去,吴雅素已直直地躺在了床上,脸色铁青,他和老婆不忍心去摸闺女的脸和手,也没想她是不是还有被救活的希望。秦宗诚走进吴满银家时,身后跟着兰桂坊的方贵,方贵是中医,在北郡很有名气,看病有一个毛病,谁都不许打搅。吴家人退场,方贵最终很遗憾地告诉吴满银,他无回天之力。接下来就惊动了县衙,直到吴雅仙被埋在了兰桂坊北的祖坟里才回想一连串的情节。待吴满银发现吴雅仙的坟被挖开,且又悄悄让儿子们挖开了吴雅仙的坟,证实传言后,愈加疑惑,就四处打探吴雅仙的消息。李光也失踪多日,吴满银却没想到他们会藏在李家的远房亲戚家。吴满银再去祥龙镇,李光根本就没与吴雅仙在一起,那家亲戚原想让吴雅仙做儿媳妇,吴雅仙却已下落不明。

吴雅素长长地出了口气,牛鹏程也长长地出了口气。程婉茹一直注意牛鹏程的举动。县丞审吴满银时牛鹏程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写得很慢却蛮有条理。待牛鹏程长长地出完那口气,程婉茹发现他写在桌上的是一个大大的“穴”字。牛鹏程抬起头注意到程婉茹的目光,溜开大嘴只哈了一声说,这么着行吧?



牛鹏程怎么着吴雅仙下落不明都无法结案,程婉茹与吴雅素离开县衙在状元粥酒楼旁的悦来客栈里住了一个晚上,再清晰了自己的思路,如今必须找到真正奸淫吴雅仙的元凶,牛鹏程再怎么着事实也会大白于天下。

  两个人分手时已换上了女儿装,衣服就装在她们去祥龙镇时斜背在肩上的包裹里。吴雅素冲程婉茹深施一礼,说程老爷保重。程婉茹笑,却又拉住吴雅素的手,说别净守着现在的日子,好歹往前走一步,究竟也是前程。吴雅素倏然垂下了头,再扬起头,一双媚眼里已蓄满了泪,却笑了笑转身离开了程婉茹。

吴雅素回到二里巷,院门大开,有一对夫妻模样的人正在收拾房子。吴雅素走进去,摆着和放着的都不再是自己的物件,奇怪地看着那对男女。男人在府平街上做布匹生意,似认识吴雅素,说我才买的房子,也和董掌柜分割清了银子。

  董掌柜就是董士杰,董士杰为什么要与做布匹生意的掌柜分割银子呢?女人可能急着收拾房子,就把男人拉到了一边,说我们都在府平街上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董掌柜的夫人发现他家老爷与你住在一起,就让她兄弟找了人把门砸开,把房子赁给了我们。房子是董掌柜花银子买的,我们可不要分割银子嘛。女人拉了男人继续收拾房子就不再理吴雅素。

天从吴雅素与程婉茹分手时就阴,再站在街上就飘起了芝麻粒大小的雪花。吴雅素在街上站了好久,不想回烟翠楼,就开始漫无边际的行走。再抬起头,吴雅素发现来到了府相街。董士杰与新夫人结婚后才住进了府相街那所宅子,原是一个在京城做官的人造的,因犯了罪被充公。董士杰的岳父是方庄的庄头,就把那所豪宅作了女儿的陪嫁。门前有两个抱鼓石,董士杰如今居从四品,人宅也般配。府门前有几个人打扫积雪,没人注意吴雅素,吴雅素咬了咬嘴唇又很苦地笑笑继续往前走。

一辆马车行得不是很快,从吴雅素身边路过她也没在意,马车却停在了她身边。潘佳吉挑开车棚帘问吴雅素去哪儿,吴雅素看着裹得很严实的潘佳吉笑笑,说没事出来走走。潘佳吉伸手拍拍自己的脸,说我去畿城府办点事,一个人也无聊,上车吧。吴雅素原本没打算上车,可不上车又无处安身,说你可要付银子哟。本来是玩笑话,潘佳吉却很坏地笑,吴雅素的脸倏地有了两片潮红涌。

吴雅素坐在潘佳吉身边,却没说话的情趣。潘佳吉很兴奋,说昨天你没在北郡城,二里巷真的很热闹。董士杰那个新夫人方钰儿不言不语,干起野蛮事也不说话,让她的兄弟带人去二里巷本来找你去闹,却扑了个空,就让兄弟带着人砸,把街坊邻居都砸了出来……董士杰跑过去时,宅院里早成了一片稀泥。

  吴雅素冷着脸看着潘佳吉,说是不是你把我住在二里巷的消息告诉了方钰儿?潘佳吉愣了愣哈地一笑,说吴雅素呀吴雅素,我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吗?人呀没银子骨头就软,董士杰做酒生意赚了银子,却远不如方庄头,方庄头随手抖落出一张银票就为他买了一所豪宅,再一张银票又让董士杰捐了从四品……在方钰儿面前不软行吗?软就软吧,自己个儿收着点呀?不,董家人肚里有了酒连老天爷都该跪倒在地给他请安,与你缠绵着免不了误了方钰儿要求的时辰,这一来二去就露了马脚是不是?昨天我去董士杰的府上,那些下人们正议论你们的事,我……哎----雅素,你也别惦记了董士杰,那小子心野着呢。这阵子,董士杰常往直隶巡抚哪儿跑,陕西有一个知县今天秋天犯了大清律条被革职查办,一直缺着,只是陕西那地方穷,没人愿意去,轮到了董士杰,董士杰却不甘心做穷知县,就想打通直隶巡抚的关口,能进京城在隶部说上话……哎,你听着呢吗雅素?你听不听也没关系,也别忒伤心,董士杰说不准什么时候连方钰儿都甩掉,自己个儿去做官呢。

吴雅素不能不听,却不想说,离开北郡城看也不看潘佳吉。潘佳吉说话的兴致还很浓,说还有兰桂坊的秦宗诚秦三爷,你以为光凭老子就成就那么大的家业?如今,有的人手里就是有银子,也不见得能把畿城府和北郡城踏出一条条沟来。秦宗诚的爷爷靠旗人发家,他的两个姑奶奶都嫁给了八旗子弟。如今,秦宗诚的一个姑奶奶还活着,七老八十的不中用,儿孙们都在朝中做官,有在隶部的,还有在朝廷身边……还得说秦三爷,有的人给他这点关系还不见得会用,秦三爷能把八百辈子年的亲戚连在一块,还能把不是亲戚的人家说成亲戚,且比亲戚还亲戚……你信不信?秦宗诚当年去京城没得功名从来都不遗憾,他不想当官,人一当了官就有了束缚,就不如做一个牵着官鼻子走的人,你看畿城府的直隶巡抚老爷,还有直隶巡抚老爷那个浪荡公子,再是府衙里的皂隶、捕快们都是秦三爷手中棋子,他拉谁、把谁拉到哪儿都能让他赢得利益是不是?

吴雅素不想理潘佳吉,却不能不理跟着直隶巡抚的公子喝了酒又纠缠他的许钟贤。许钟贤才二十多岁,在府衙里做了五六年捕快,却要听从直隶巡抚父子的调遣。潘佳吉来畿城府答谢直隶巡抚的公子,那年他去山东贩运私盐被直隶巡抚的公子查抄,却用瞒天过海的法子,只让他出了点银子了事。吴雅素不知内情,却不能不跟着潘佳吉去酒楼。走在去酒楼的路上,吴雅素还想是不是永远留在畿城府。

直隶巡抚的公子不认识吴雅素,潘佳吉就介绍说吴雅素是他的表妹,许钟贤却看着吴雅素眯着小眼睛笑。直隶巡抚的公子爱酒也爱美色,潘佳吉当然要全程陪护。许钟贤却还缠着吴雅素,说难道你把我忘了吗雅素?吴雅素一时真没想起许钟贤。许钟贤就说,说了很多很多,反正他认识吴雅素的机会很多,渠道也很多,北郡城里有烟翠楼,畿城府里不是还有春柳巷呢吗?许钟贤的脸上有一层密密麻麻的麻点,吴雅素不看都恶心,就准备离开。许钟贤却拉住了吴雅素,说你和妹妹长得真像!

吴雅素就不能不留下,吴满金只有一个闺女,吴满银有两个闺女,吴雅仙的妹妹还小,许钟贤不可能认识,就笑,说如今我去了春柳巷,我必须回。吴雅素起身要走,许钟贤又拉住吴雅素,说晚上我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春柳巷在畿城府很知名,聚集的多是江淮美女,吴雅素走到她们中间却毫不逊色。走在去春柳巷的路上,吴雅素又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永远留在畿城府?

春柳巷的老鸨还没忘记吴雅素,何况吴雅素的“第一职场”该是春柳巷。北郡城的烟翠楼是春柳巷的分支,老鸨和老鸨是平级,被一个大老板领导着,春柳巷的老鸨究竟是“市级”吧?吴雅素就顺利地留了下来,却必须等许钟贤。

  许钟贤恪守信用,按吴雅素预定的时间来到了春柳巷,吴雅素掏银子置了一桌酒席。许钟贤与吴雅素喝着酒,不再提吴雅素和妹妹的话,吴雅素也不能急着说什么,就与许钟贤一起喝酒。许钟贤来春柳巷前早喝了很多,兴高,酒量却小。吴雅素瞅准了时机,又提起了许钟贤的话。许钟贤把吴雅素搂住,说你有妹妹吗?

  吴雅素推开许钟贤那双不安分的手,说有呀,她可比我漂亮,又小我几岁,如今还在闺房里,你要喜欢就托人去说媒,我尽着法子成全你不好吗?许钟贤怔了怔,又哈哈一笑,说不好不好。就还与吴雅素粘,吴雅素却抓住许钟贤的手,许钟贤像急猴儿,脸上的麻坑里填满了涌动着的酒红,语音也有些乱。吴雅素再提及妹妹的话,许钟贤突然把吴雅素抱起来放倒在床上,说一棵秧上的俩茄子,模样差不多,味却差远了去啦!

第二天早晨,吴雅素不能再留在畿城府,离开春柳巷也容易,只说北郡城还有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老鸨觉得吴雅素到了这份上已找不出别的出路,就很宽容。吴雅素离开了春柳巷,直接回北郡城找到牛鹏程。

  牛鹏程刚吃过早饭,坐在书案前写字,吴雅素却见牛鹏程在一张纸上写了很多“穴”……牛鹏程听了吴雅素的话沉默良久才嘻嘻哈哈地笑,说许钟贤究竟是府衙的人,必须通禀知府老爷才能抓人。我这就写一封信,让人交给直隶巡抚老爷就地拿人也行,你就在县衙里等……这么着行吧?

牛鹏程一整天没离开县衙,看状子看批文,还让凤菊为吴雅素做鱼吃。吴雅素在县衙里直等到暮色渐沉,去畿城府的巡捕回到县衙禀告牛鹏程,许钟贤昨夜就逃离了畿城府。牛鹏程看着一脸呆相的吴雅素又嘻嘻哈哈地笑,说这么着行吧?



吴雅素再回到兰桂坊已进了腊月,她向程婉茹提供的不只是许钟贤家奸淫吴雅仙的信息。程婉茹已知道许钟贤畏罪潜逃,却不知道吴雅素怀疑牛鹏程其中有诈,就又回了畿城府依身于春柳巷。

  春柳巷招揽的多是官家和商家,他们酒后能为吴雅素提供很多信息。许钟贤逃离畿城府后,直隶巡抚已联络了刑部,且在全国张贴榜文捉拿许钟贤。许钟贤不只在吴雅仙一案中有重大嫌疑,还有两桩命案与他有纠葛。吴雅素不能安静地住在春柳巷,借着与客人出去吃饭的工夫到处寻找吴雅仙的下落。那种没目标的寻找的确令吴雅素茫然,却有了意外收获。

  吴雅素与一个山西客商去河府宴酒楼里吃饭时,河府宴的老板竟是吴雅素的表姐夫。表姐夫不知到吴雅素从事的职业,很礼仪也很热情,且说起了吴雅仙。表姐夫不知道吴雅仙的事情,在一家客栈里遭遇过吴雅仙后,吴雅仙却说他认错了人。回到家,他与吴雅素的表姐说起吴雅仙。夫妻俩再去那家客栈,吴雅仙已离开。

吴雅素很失望,与那个山西客商喝着酒很伤心,借着酒说出了自己的烦恼,却隐瞒了吴雅仙遭遇奸淫的情节,只说吴雅仙与家人呕气跑了出来。山西客商问吴雅素说的是不是与她长的差不多的一个小女子?吴雅素惊讶地点点头,山西客商又说我认识一个在畿城府经营茶生意的老板,很快要娶小老婆,他要娶的人和你说的形容差不多。现今,他们就在一家客栈里住着。

  吴雅素获取了这样的信息借如厕的机会,依照那个山西客商提供的线索,去了那家小客栈,暗中打探,情况属实,却没打搅吴雅仙,先去了北郡城。畿城府与北郡城之间四十多里的路程,吴雅素多掏了银子省去了好多时间,却没去听牛鹏程说“这么着行吧”,直接找董绍祖。董绍祖暗自带着白皂们与吴雅素再回到畿城府,在畿城府府河街上的那家客栈里找到了吴雅仙。吴雅仙见到董绍祖后很平静,且愿意跟他们回北郡城自首。

吴雅素与吴雅仙坐一辆车,董绍祖的人骑着马跟在后面。吴雅仙的形容苍白,吴雅素拉住她的手,且把她揽在了怀里。吴雅仙先哭,再慢慢说。吴雅仙与表弟李光的事情已很多年,吴满银看不起读不成书,又不想经营或劳动的李光。吴雅仙却常去李家,到今年秋天才发觉有了身孕。吴雅仙不敢说给任何人,悄悄准备嫁妆。是幼稚是无奈,面对吴雅素,吴雅仙也不想做太多的解释。吴雅仙第一次去董士清的棉地里偷棉花,董士清可能喝了很多酒,在小草棚里睡得很死,她胆战心惊地回到兰桂坊却遭遇了秦宗诚。秦宗诚把吴雅素叫到秦家祠堂说了很多话,愈加使吴雅素胆战心惊。

秦宗诚知道吴雅仙怀有身孕,吴雅仙并不惊讶,她第一次感觉身体不适,悄悄找到方贵,方贵被兰桂坊人称为秦府的“御医”。吴雅仙不用秦宗诚解释未婚女子有孕在身按族法惩治的条款,秦宗诚却继续让她去董士清的棉地里偷棉花。至今吴雅仙还有些惶惑,却不再惊疑她在棉地里遭遇的情节。吴雅仙始终认为强迫她的人不是董士清,她被弄进小草棚前也被打晕,待她睁开眼睛才发现也赤裸着下身昏睡着的董士清。吴雅素用一件小白褂擦拭了身上的血,欲望获取证据,却成了董士清入狱的铁证。

  接下来,吴雅仙吃了被人送去的药就可诈死,且能蒙混县衙的仵作。吴雅仙被装裹入敛后,又被人抬到祖坟真的被埋在了地下,却因药物的作用浑然不觉,直到再被挖出,独自离开兰桂坊后很久还如做梦。吴雅素获取了秦宗诚的银子,在一天凌晨,恰遭遇了去庞村赌博回严村的李光。在祥龙镇呆了几天,李光知道了真情后悄悄离开。收留吴雅仙的那户亲戚胁着她道出了真情,就把她身上东西用药消除,打算让她嫁给他家少一只手的儿子。程婉茹和吴雅素去了祥龙镇,被那家人捆住扔进了柴房,又去一个牛鹏程。那家人聚集在一起商议如何处置被锁进柴房里的人,一时又拿不定主意,就忽视了吴雅仙,吴雅仙悄悄跑了出来。吴雅仙独自跑到畿城府,身上有没太多的银子,遭遇了那个在畿城府经营茶生意的人后,又觉得自己没别的出路。今天,那个老板去了京城,让他的一个伙计在客栈里照顾吴雅仙。董绍祖带人去客栈时,吴雅仙才拿出了点银子让那个伙计出去买酒肉……是不是回北郡城自首,直到跟吴雅素上了车行在回北郡城的路上依然折磨着吴雅仙。

吴雅仙依在吴雅素的怀里却不想说,再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拿出一个小布包,说姐,该说的我都写在了纸上,包在了包里,你们不来找我,我也回北郡城自首。吴雅素的泪也很欢地流,说妹妹,等你去县衙把事情说清,我们就远走高飞行吗?吴雅仙的脸上现出了略带稚气的笑容,却不是长久。吴雅素含着泪用红帕子擦拭着吴雅仙脸上的泪,说瞧你哭得都成了猴儿脸。吴雅仙笑,却很快把笑收住,伸手挑开车棚帘,见官道旁有一条河,又拉住了吴雅素,说我下去洗洗,总不能猴儿一样吧?

吴雅素也很累,吴雅仙下车后就闭着眼想,想着想着还烦,就睁开了眼睛,挑开了车棚帘。董绍祖下了马,说雅仙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吴雅素忽然觉得不好,忙下了车,跑到河边。河边生有芦苇,不是很旺盛,却也是遮掩。吴雅素扒拉开芦苇,站在河边。河水很清,且有泉水不住地从河底往上冒,水很清很深,且甘甜可口,周边村庄里人常来河边取水,冰就难封住河。董绍祖也跑了过来,惊讶地拿起了河边上的一只绣花鞋,吴雅素倏然软在了河边……

程婉茹激动也伤感,却很快与吴雅素一起陷入了无可奈何的境地。吴雅素打开包拿出一张有字的纸,不认识吴雅仙写的什么,却坚信吴雅仙肯定把自己的话写在了纸上。吴雅仙早时居住在严村常督促表弟读书写字,李光不写,就让李光看着她写。待吴雅仙有了闺秀的模样,已能在年节时给家里写一幅对联贴在门上。程婉茹看完吴雅仙留下的文字真的很无奈,她的话很简单,没抬头没落款,也没针对某个人,只说她死了不值什么,究竟还有爹娘和哥哥、妹妹们活在兰桂坊。

过罢年,董绍祖突然在一天早晨用马车来接程婉茹。程婉茹去了北郡县衙,牛鹏程已坐在了“明镜高悬”下面,被带上的堂的不是董士清是李光。李光从祥龙镇离开吴雅仙后,先跑到京城混,混不下去又回到畿城府,在一家酒馆喝完酒与人赌博,府衙的巡捕带人查抄了那个赌窝。李光被带到府衙,没经得住三板子就把什么都说了出来,就牵扯到了吴雅仙。

牛鹏程审问李光时,程婉茹依然坐在后堂。牛鹏程问李光是不是与吴雅仙有了身孕,就唆使吴雅仙去董士清家的棉地里偷棉花,再诬陷董士清。李光说没有……真的没有,他与吴雅仙有过那事不假,却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了身孕,也没唆使她去偷董士清的棉花。牛鹏程让皂隶拿出董绍祖参阅史料、自己研制,却被前任知县乔余福强行在北郡推行的番黄给李光看。李光看见那个浑身长满刺的竹板子,被风一刮就碎的身板倏然倒在了地上。牛鹏程让人把李光扶起来,继续让他说,门子早已执笺磨墨,招书听写口供。牛鹏程再一拍惊堂木,命人将李光押进大狱。.待牛鹏程带着程婉茹去狱里把董士清接出来,又嘻嘻哈哈地冲着程婉茹和董士清笑,说这么着行吧?

董士清回到兰桂坊,程婉茹又恢复了往常的日月,却总是半夜醒来,想去年冬天在官道上遇到的那个哭儿子的老妇人。李光承认了他唆使吴雅仙去董士清的棉地里偷棉花,再诬陷董士清,被牛鹏程法办。吴满金看到赤裸着下身的董士清,就认为是董士清糟蹋了吴雅仙。牛鹏程判他无罪,可他偷了董士清的袜和褂子罪不能免,却把行刑的权利让给吴族的族长,在吴家祠堂前杖打吴满金五十以正村风。吴雅素把吴雅仙送进早挖好的墓穴后,就离开了兰桂坊。

  过罢年,程婉茹听说吴雅素在春柳巷,就与董士清去了畿城府。春柳巷的老鸨将吴雅素骂得狗血喷头,说我那么宽容她来去自由,她却一去不回头。至于吴雅素去了哪儿,老鸨也说不清。春柳巷里聚集了很多江淮女子,也就没人太在意已有了几岁年纪的吴雅素。董士清劝慰了程婉茹后,程婉茹却依然留下了一声叹息。

董士清的酒坊生意依然很好,却还必须栽已被兰桂坊人习惯称为“山药”的番薯。枣芽发的季节又开始种棉花。牛鹏程再来兰桂坊依然不穿着官服不骑马,也不带着随从。牛鹏程先抽董士清的烟,再拿出酒葫芦让董士清喝他的董家锅烧。紧邻着董士清家种棉花的人跑过来向牛鹏程施礼,又让董士清去看看自家种的棉花是深是浅,董士清冲牛鹏程笑笑就与那人离开了牛鹏程和程婉茹。

  牛鹏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给程婉茹,说嫂夫人为了士清兄的事也费了很多心思,结局也不是我所想、所愿呀!我知道李光那小子冤,就为他去府衙里讨了点人情,把他流放到了内蒙……那小子也该治治是不是?你才揣进怀里的那封信是许钟贤托人捎给我的,我一直压着,可不交给你,我饭吃着不香,连董家锅烧也没了滋味。许钟贤从畿城府逃到河间府,又辗转到山西太原府,结识了在外流浪着算命混日子的北郡人。到处都是抓捕许钟贤的榜文,许钟贤也知无处藏身,就把秦宗诚雇他来兰桂坊伺机打晕董士清,再奸淫吴雅仙的事情写了出来,托那个算命先生一定交到我手里。

程婉茹听得很仔细,却依然如在雾中飘,说许钟贤呢?牛鹏程叹了口气,说许钟贤做了几年捕快,拳脚上有些功夫,在太原府被围困在一家客栈里,他竟从捕获手里夺了刀戳倒三个,自己个儿也被戳倒在地……唉---嫂夫人,你也知道为官的难处呀!你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想怎么办再去找我好吗?董士清回到自家棉地,请牛鹏程回家喝董家锅烧,牛鹏程又嘻嘻哈哈,却看着程婉茹笑,说这么着行吧?

秦宗诚走了过来,招呼了牛鹏程,又问候董士清和程婉茹,程婉茹不能不笑不能说。牛鹏程冲着秦宗诚嘻嘻哈哈地笑,也说,秦宗诚拉上牛鹏程,说我正想去县衙讨知县老爷的酒喝,知县老爷爷却来到兰桂坊,说不得我还要赔上几壶秦家玉液。

  董士清不是很热情地招呼了秦宗诚又开始种棉花,程婉茹呆呆地站着,一直看着秦宗诚和牛鹏程的身影在眼前消失。吴家祖坟离董家的棉地不是远,吴雅仙如今真的睡在了幕穴里,她留下的那些字至今还被程婉茹细心地保留着,却不敢拿出来看,也成就了时时折磨她的秘密。董士清突然拿着一个蝉壳走过来,说你看看婉茹,那只蝉只留下一个空壳,天寒时屈栖在树上真的没喊一声的气力……唉----好可怜!

董士清把空蝉壳递给了程婉茹,又继续种棉花。浸泡在暖暖的春阳里,程婉茹的目光又锁定不远处的吴家祖坟,忽觉一股股寒气驱使着身子微微地抖,与她一起抖动的还有手掌上的、也浸泡在暖暖春阳里的蝉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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