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爱》张爱玲
这一声轻轻相问,让相遇的意义升华。试想,每天只要我们出门,行走在城市的大街上,就能轻易地遇见许多人,他们都是“于千万人之中,于千万年之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的人,虽然,在同一个时空相遇了,但这种相遇甚至都没来得及在心头留下轻轻的涟漪,漾起微微的波纹,就成为永恒的逝去。
而这一声轻轻相问,让一个灵魂找到了另一个和他同情同感的灵魂,就发生在那同一个时间点上,那同一个空间之中,多么美妙的事啊!两个灵魂,在同一个时空相遇了,共同的情感,拨动着彼此的心弦,这样的相遇,即使短暂也刻骨铭心。
其实,这样的相遇,又何必相问。贾雨村在落魄之时,遇见一个丫鬟两次回望于他,便认定这个女子是个巨眼英雄,风尘中之知己。日后,雨村科举顺利,就娶这丫鬟为妾,后又扶为正室。书中丫鬟的名字为娇杏,暗示着一种普遍的观点,认为这种好事的发生实属侥幸。但是,若细细推究起来,那两眼回望的目光中,让雨村遇见的是什么呢?遇见的是一个懂他的灵魂,懂他的不甘落魄,懂他的英雄本色;让雨村读到的,是肯定,是赞许,是他自己。
我们不都渴望着这样的相遇吗?这种相遇,因两个灵魂在彼此映照之中读出了心底的自己而温情动人,恰如久别重逢,因为,我们遇见的那份相似与相知,就是另一个自己。
既然是灵魂的相遇,又何必局限于时空?媒介的发达与无处不在,让我们可以穿越时间与空间,在文字中深情相遇。
余华曾说,文学的神奇,让他,一位遥远的中国读者在纳撒尼尔·霍桑、威廉·福克纳和托妮·莫里森的作品中读到他自己。从不同的镜子中,照见的,都是自己的形象。因为,无论我们如何特立独行,如何与众不同,我们都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现实——我们的个性并非如我们乐于想象的那般密不透风,我们自以为只归我们独有的很多东西其实根本没那么私密……它们其实都是人类所共有的东西。(阿兰·德波顿)
马赛尔·普鲁斯特也说过:“事实上,每个读者只能读到已然存在于他内心的东西。书籍只不过是一种光学仪器,作者将其提供给读者,以便于他发现如果没有这本书的帮助他就发现不了的东西。”
于是,经由书籍,有了许许多多美丽的相遇。
在孔子的“君子居之,何陋之有”中,刘禹锡遇见了一个在黑暗世界中永不妥协的大生命,那个大生命知其不可而为之、处处碰壁,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于是,刘禹锡在他的《陋室铭》中用“何陋之有”表达他对于那些当权者的蔑视,抒发他与孔子同样的情怀。他们都是那一束照亮黑暗世界的光啊。
在 “曾经沧海难为水”中,元镇与孟子的“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相遇。而又有多少后来者,在这句诗中,遇见了自己的心境啊!
在“礼后乎”中,子夏从《诗经·硕人》中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邂逅了礼的本质。“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没有了内在的恭敬,没有了自卑而尊人的本质,礼就徒有其表,空有其壳。就如同没有了洁白质地的画纸,又怎能完成一幅美好的画作呢?这样的不同事物相似之处的邂逅,依靠的是一个学而爱思的灵魂超凡的探索与感知能力。
在杏花春雨江南,在枕水的小轩窗旁,我听雨的心,遇见了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在杨柳河畔,和煦春风中,我遇见了苏轼的“春未老,风细柳斜斜”;在吴冠中的作品《树影墙上藤》中,我遇见了感动大师的邂逅,“瞬间邂逅亦姻亲”,而那份相遇,也曾经感动我,也被我记录……
无论是在同一时空,还是不同时空,无论是单向的,还是双向的,相遇的,都是共鸣。相遇的,都是自己。在同一时空相遇,可以在你的眼中读到我。在不同时空相遇,可以在文字中在画作之中深情相遇与共鸣,借助书籍这样一种“光学仪器”,读到自己,遇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