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园咖啡店

社会永远不会像空调一样,总是让你感觉冷暖适宜。(以下为真实故事改编)

姜淇在这座写字楼里徘徊了已经有十分钟,面前的这家咖啡店紧锁着门,古铜色的门牌崭新,她猜这应该是一家新开的咖啡店。

手机发出震动提示音,“我现在在上楼,稍等一会儿。”来信者是这家名叫“浪园咖啡店”的负责人,她们约好下午六点面试。

就在姜淇纳闷儿为什么要在下午六点面试的时候,这位女负责人终于伴随着高跟鞋“笃笃”的声音来了。“你就是来面试的吧?”

“嗯。”她略带笑意地看着她,她瞥见这位长发飘飘的女人的眼神里有一丝不愉快,像是翻白眼,也好像不是,她想不明白。

这家咖啡店跟她一开始想象的不一样。她本想借暑假出去找一份兼职,好赚一笔钱作为买相机的基金。浪园咖啡店是朋友介绍的,要求会一点日语和英语,很巧,英语她从小就学,也上过一段时间的日语班。

她随这位长发女人进去,屋内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不是香味,姜淇猜这味道大概来自新地毯或者是木质装潢。

一排排整齐的瓶装酒映入眼帘,它们被摆在精致的橱窗里,橘黄色的灯光打在瓶身,跟电影中高档场所里的情形别无二致。

“你先填一下简历吧。”女人把简历表和笔递给舒怀,又说,“我们这是一家静吧,主营的是酒类,也卖咖啡。”

“哦——”舒怀有点讶异,但她并未表现出来。虽然有点不太懂为什么她们家主营酒类,却要跟以咖啡店为名。

“静吧,你懂吧?”

“嗯,我知道。”

“我们这里的客人呢,大都是外国人,以日本人和美国人为主,日本人还是偏多一点。“

舒怀尽量把自己的认真都表现出来,她不想让别人觉得她不够专注。女人每说一段,她都微微点一点头。

“你先把简历填了吧。”

姜淇开始低头写简历,这样的简历她填过了不知多少遍,只是走走过场,简单地留一下自己的信息,在校园里获得过的荣誉和工作履历都不必出现。

女人开始问她杂七杂八的问题,“你哪个学校的?”“G大。”“大几了?”“大二。”“你近视多少度啊?看你镜片挺厚的。”“五六百吧。现在度数已经不再上涨了。”“摘下能看清吗?”“看不清。”姜淇有点抱歉地说。

“我看你长得蛮可爱的,但是戴眼镜有点不符合工作要求。你有自拍吗?我问一下老板可不可以。”

“有。”姜淇记不得这是第多少个人说她可爱了,但她确实是长相可爱型的。她拿出手机找了最可爱的一张发给她。

这时,有人开门进来,她这才意识到这间咖啡店原来这么封闭,没有窗子,只有几盏极具异域风格的灯,昏暗且寂静。

那几个长相还属稚嫩的女孩子打量了一下沙发上的陌生人,什么话都没说,走到吧台前开始了小声的窃窃私语般的交流。

几个女生在吃东西,她们跟女人打招呼。女人说:“我买了排骨和土豆丝,你们打开吃吧。”

女生们客气地推辞,也并没有说太多话。她们的穿着跟舒怀不是一种风格,裙子项链和浓妆,舒怀知道自己不会喜欢这些东西,休闲运动才是她的风格,偶尔也化妆。

女人叫姜淇换衣服,并递给她一件L码的粉色镂花有蕾丝边的裙子。她内心是抗拒的,因为她从来不穿裙子。

但她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走到试衣间,穿上这件吊牌还没摘的裙子,她觉得这裙子好短,侧面的开叉使得裙子更短了。她小心地走出来,害怕那几个女生的注视,然而并没有一个人关注穿裙子的她。

姜淇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突然觉得自己穿裙子也没那么难看。

三个女生都是这里的员工,打扮都很成熟,反衬得舒怀有点像中学的小姑娘。但她知道自己只是不喜欢那样打扮,只是有点娃娃脸。其实她明白很多东西,只是不喜欢说。

因为是周一,所以她们要把整个咖啡店都打扫一遍,从放满威士忌的橱窗,到散发洗衣液味道的洗手间,都要擦一遍。

姜淇有点不开心,因为在学校她人缘一直很好的她,在这里却受到了冷落。她尽量去熟悉这个环境和这些人,但她们仿佛对自己爱搭不理。那个头发最长的,眼睛又肉又小,这让人想起某个动画片里的人物。但是只有她愿意帮助舒怀了解这个环境,教她该如何打扫卫生。

漂亮的女生总是惹人注意的,尤其是在周围的人不够漂亮的情况下。姜淇觉得那个个子最高的女生长得比自己还可爱,像洋娃娃。她注意了这个洋娃娃一般的女生很久,饱满发亮的头发,苗条的身材,纤细的手指,水灵灵的大眼,还有最惹人注意的唇珠。

这个女生在学校里一定有很多人追,姜淇想,因为她真的很好看。

姜淇跟着她们学叠毛巾,一丝不苟地学,因为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不认真的人。

“你这个叠得太短了,重叠!”

姜淇立刻抬眼,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原来是那个最漂亮的女生,她好像一直都是面无表情,即使说出这般不近人情的话,也还是不皱眉头的面无表情。

姜淇把这块方方的毛巾重新叠好,放在架子上,潜意识中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女负责人吃完她自己带来的排骨和土豆丝,边擦嘴巴边说:“你们搞快一点啊,客人一会就来了。”

没有人应和她,大家各忙各的,有条不紊,动作变得稍稍快了一点。

女人走到姜淇旁边,问:“你叫舒怀是吧?”

姜淇点头说是。

“这样,以后你在这里就叫苏酱,她们三个都有名字,她叫优酱,她叫莫莫酱,她叫修酷酱。”

“那你呢?”

“哦,我姓蔡,她们都叫我蔡蔡姐。”

这些姜淇知道,她们的姓在日语里都有一个专属的叫法,音译过来就是优、莫莫、修酷、蔡蔡。

今晚已预约好来喝酒的客人终于来了,蔡蔡和三个女生热情地招呼那两位日本人。她突然有点害怕,本以为日本客人会温文儒雅,西装革履,但此时这两个长得有些粗矿的日本客人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人不可貌相,她明白。可是她有一种发自心底的直觉,在告诉她一个隐秘合理却又模糊到说不上来的事实。

两位日本客人坐到吧台前面的高脚凳上,咕噜咕噜说着难懂的日语,蔡蔡用非常熟练的日语跟他们交谈。姜淇在心里惊叹着,心想如果自己也会这么流利的日语该多好。

突然,其中一个留着毛糙中分发型的边讲话边用手指着她。

蔡蔡连忙回答他,随后又转头告诉姜淇:“你新来的,他不认识你。”

他又说了一句,并用手比划着眼镜儿的样子。

“他让你把眼镜摘下来,没事儿,摘吧。”蔡蔡做着翻译官的角色,为双方传递着讯息。

姜淇就迟疑了一秒,缓缓摘下眼镜,还没刚摘下,两个客人就纷纷说:“卡哇伊!卡哇伊!”

她礼貌地笑了笑,有一点害羞,模糊的视野里她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可当她准备把眼镜再戴上的时候,他们就立即用手势示意她不要重新戴上。

她就不再跟他们争辩,即使争辩,她也说不出一句地道的日语。

姜淇决定把自己置在他们之外,蔡蔡,三个女生,还有两个日本人,她像观众一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你的手肘不要放在桌面以上!”又是那个漂亮的女生,莫莫酱。

姜淇愣了一下,尴尬地把手垂了下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可能她就这样的脾气吧,她想。

空调旁边的钟表显示才九点半,凌晨一点下班,她觉得太煎熬了。她心里想着一些其他的事情,在想这样一个地方工作以后肯定不是那么愉快,因为有一个这样脾气的同事。

他们开始敬酒,姜淇拿起盛着橙汁的杯子跟他们碰杯,小小地喝了一口,她喜欢喝橙汁。

刚放下杯子,莫莫酱就靠近了舒怀的耳朵,尽管压低声音,却还是那种口气:“橙汁喝少点,不会给你续杯!”

姜淇明白,这一杯橙汁会应付所有的敬酒碰杯,那种不是滋味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两位日本客人开始闲聊,或许是工作,或许是只是胡侃。陪在他们俩身边活跃气氛的蔡蔡去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忙自己的事情,莫莫酱和优酱蹲在吧台后面玩手机。姜淇看到自己的手机在一闪一闪地提示有人发信息,她决定蹲下去看一看。

是朋友,问她工作如何,舒怀犹豫不决,最后回了句“还行”。

没过几分钟,女负责人蔡蔡就从台前走到了台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面部僵硬地说:“你在干嘛?”

“呃——我朋友联系我有事情。”

“现在是工作时间。”

姜淇看了一眼依然蹲在吧台后面抠手机的同为职员的优酱,控制着面部肌肉尽量不表现不满的情绪,默默地把手机放下。

这时那位莫莫酱又凑过来,“你的手肘不要放在吧台以上!”

姜淇微微瞪了她一眼,把胳膊放下,换了另一个姿势。可一转眼便看到莫莫酱那有些得意地表情。

她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来到这里自己好像没有招谁惹谁,却还是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下意识地去看钟表,还不到十一点。

还有两个多小时下班,舒怀心底默默算着。

日本客人仿佛又要与她们几个互动了,莫莫酱笑得像一朵花一样,端起杯子敬他们酒。舒怀眼皮一垂,原来总是表情冷漠的她是会笑的。

姜淇突然发觉自己特别委屈,她想起离家时妈妈叮嘱自己在外不要受委屈,想起自己在学校里勇敢地对付欺负自己的人,想起小学的时候被欺负,爸爸领着她去学校里“报仇”……

蔡蔡拿了两个麦克风,递给两个客人。他们唱的日文歌真难听,但却还是不得不在他们唱完之后,用力地鼓掌。

其中一个客人提出要摸莫莫酱的耳朵,因为莫莫酱是最漂亮的一个,也是最惹眼的一个。舒怀以为她会拒绝。

莫莫酱把脖子往前探了探,在他摸耳朵的时候,还露出了复杂的笑容,一个无法准确形容的笑容。

姜淇心里顿时蹦出来一个词,她有点精神洁癖。

到了十二点,两人依然没有意兴阑珊的样子。他们又想出了一个新的点子,一人唱歌,两人跳舞。这样的话,那他们还缺一个舞伴。不出所料,他们选了最漂亮的莫莫酱。

莫莫酱踏着工作穿的高跟鞋,迈着碎碎的匆忙的步子绕出吧台。那位厚嘴唇的日本客人舞技可真是不敢恭维,他跳得像公园里健身的老头儿一样,牵着莫莫酱的手。

莫莫酱整个人像散了架似的,好像并不会跳舞,但她依然在笑,那笑有点刺到了姜淇的眼睛,脑海里又蹦出刚才已出现过一次的那个词。

她心里有点慌张,因为不想做类似于这样的“舞伴”,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虚情假意地笑得像朵花。如果父母知道她这一晚在这里工作,一定会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即使父母不生气,她自己心里也早已筑成了一道坎,一道难以抹平的坎。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她决定放弃这个兼职工作,决定放弃的那一刻,她心里放松极了。她再不用强迫自己翘起嘴角僵硬地笑,再不用假装面无表情地回应莫莫酱尖利的话,再不用小心翼翼地试着和其他员工交谈。

姜淇这时才感觉自己的腿因为长时间站立而变得酸涩胀痛。她旁若无人地侧身揉捏自己的腿,不在看两个沉浸在唱歌中的客人。

客人终于决定走了,所有人都走到门口恭送。

姜淇用礼貌的微笑看着他们,“沙扬娜拉。”(日语中表达“永别”的再见说法。)

莫莫酱递给舒怀一块抹布,“你去把桌面擦一擦!”舒怀接过抹布,并在昏暗的橘色灯光下,无所顾忌地翻了一个并不熟练的白眼。

蔡蔡把她叫过来,“你觉得这个工作怎么样?”坐到了沙发上。

“有点不适应。”

“那你想继续做下去吗?”

“呃,我感觉我父母不会让我做这样的工作的。”舒怀毫无隐藏地表达了自己的想发。

“嗯,好那你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可是今天这么晚了,我可能回不去了。”虽然她知道蔡蔡跟她讲过她们有宿舍,而且现在还有一个床位,但她还是这样说了。

“没事,我今天让你借宿一晚。”

姜淇没有说谢谢,她知道自己是故意的。

她坐在“咖啡店”的沙发上,恍然间意识到,这里没有咖啡,甚至连一点咖啡粉都看不到,但她好像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一个静吧非要取一个咖啡店的名字。

她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为什么约在下午六点面试,明白了为什么店门前的小地毯上全是日文,明白了她们为什么要穿上那么紧那么短的裙子。

回自己借宿之地的路上,她脑海里又想起不久前脑海里不断蹦出的两个字的词语——烟花。

她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篾笑,她知道这两个字也许有些不准确,但是她知道,漂亮的莫莫酱,在她心里,果真没有第一眼见她那么漂亮了。

而她自己,过了今天,可以回到自己的住处,踏踏实实地喝杯热牛奶,再敷个面膜,按时睡觉。

站在乱糟糟的窗前,她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顿时感觉多了很多安全感,就连尖锐的鸣笛声也让她觉得亲切。

更好的是,过了今天,她可以回到自己的住处,踏踏实实地喝杯热牛奶,再敷个面膜,按时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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