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堂而皇之地表明,春天是不可避免地来了。料峭的春意似乎无处不在,浸入到每一个角落。但是夜晚来临的时候,还是透入骨髓的冰凉。
一朵朵春花渐次地开放,柔嫩的花瓣撑着什么心事似的,而心事一览无余。
罗素锦纤手拾起一支玉钗,缓缓对镜插于鬓边。她细而轻微地叹了口气,那玉钗摇摇晃晃,凤凰一点头。说不尽的寂寞。
最是难耐春闺寂。罗素锦是个落寞的少妇,她的丈夫齐岳,生而逢时,征战沙场。战争成就了他的理想功名,他生死陷阵,而她,独守空房,直将年华付流水。
罗素锦前日褪了春衫,但长日薄凉,她又加了件长衫。一个人守着偌大一个庄园,她是精明能干的少奶奶,一切井井有条井然有序。但是她的心事惊起又落下,谁能明白其间真意?直如翩飞的蝶儿,没有人能捕捉住翅间流光。
罗素锦微扬着脸,阳光温和地照着她,是这样的青春玉面,是这样的如花娇颜。吹弹可破的肌肤,无可挑剔的妆容,只是她的娇俏,她的温存,都无人付与。
年纪轻轻做了将军夫人,她的人生比之寻常女子,自是光华四射,花团锦簇。曾记得新婚燕尔时,几番娇燕语雕梁。他的英武高大,他的胸襟抱负,都让她心醉神驰。人生的盛宴才将将开始,酒至微酣,已然是半醉了。
那些温柔帐里的锦缎岁月,是她不愿提及的伤。战争迫在眉睫,他一马当先去了前线。冲锋陷阵是他的能为,护国为家是他的责任。但是她,他的女人,却成为兵荒马乱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符号。
罗素锦在庭院养了一些小鸡,毛茸茸满是生机。她低首,亲自准备吃食给他们,看着一个个小脑袋专心致志地啄食。她想,要是有个孩子,让她哺育,也许会减少她的孤独与落寞。
他在疆场,身无旁骛,他将他征战的头盔托人带与她,他对他的妻子,小妻子是专注而认真的。他想着快些结束战争,回到家乡。他穿着白色的铠甲,他威风凛凛,气度非凡。
罗素锦去厨房,看看今天的晚膳。他不在,他不在,他若在,她能亲手为他熬羹汤,那该多么好。
回到中厅,她想,写信给他吧,更蒹鱼雁共尺素,诉不尽,离别苦。
她捡拾了春天的花瓣给他寄去,她捎了她的头发,三尺青丝,一脉相思。
齐岳不在的日子,罗素锦深居简出,操持家务。她尽着一个少妇的本分。
罗素锦在风和日丽的时候去庙里上香,无非是求得一个慰藉,她跪拜在佛前,缥缈的香烟使她神思恍惚。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他的平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是卑微的心愿,但是多么朴素直白。
一个女人,一个在日常岁月中平安静好的女人,不能要求她再做出什么。她肩负着一些重大的责任,无声而无怨地承担下来。在残酷的日月中,将它分解为日日餐饭,将它转化为御寒棉衣。
齐岳在战争中功勋显赫,解救国家于危难间。朝堂上对他一片赞誉之声,国人也争相传诵他的战功。但是但是,谁知道他的妻子,谁理会她的孤寂。
罗素锦有时候亲自浇花,水声哗哗,像是挽留不住的华年。琵琶久不弹,舞姿渐已疏。罗素锦噤口谨行,她的丈夫不在,她的府第,按理不该有笑语喧哗,不该有宾客满堂。
但是春天来临的时候,她是多么寂寞啊。她倚门望远,怀人不至。青青的草,绿绿的树,年少的剑客和儒雅的文人,她的生活里没有别人的驻足,但是她的丈夫,何时归来?
罗素锦回想起曾经的花前月下,觉得是上辈子那样遥远。有时候她在春深的午后睡去,在凉薄的风里惊醒,常常望了门廊出神。此身何在?她精于烹饪和刺绣,她是个好女子,她当然是的。
但是夜晚,一个人的夜晚是那样长。罗素锦在锦缎的被子里,缩着身子。她常常梦见鱼,在水中无尽地游荡。有时候她梦见从未去过的战场,梦见齐岳血流满面,她便惊悚地坐起来,一头一脸的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