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遇见了她。
“你看她每天活得挺好的,一点儿烦恼也没有的样子,还真有点羡慕呢。”同伴说。
她是我曾经写过的那个拾荒女,每天提着个黑色的大编织袋,顺着人行道翻捡垃圾桶,找可以卖钱的废品。一开始,我没觉得她有什么异常。但当有一天,我步行与她擦肩而过时,她嘴里一直咕哝着我听不懂的话,让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有一次,她迎面走来,在离我10来米处,突然就在人行道上解开裤子就小便,引得路人侧目,吓得我撒腿就跑。我确定这人精神是有问题的了。过后想想,我替她难堪不能,她自己并不以为然,还真够潇洒的。
这不,我和同伴买菜回来,经过她身边,见她面色红润,神态安详,边走边自言自语。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难怪同伴说羡慕,可以看出,她不是那种傻到不能自理的人,每天衣服也还算干净、整齐,头发也梳过,好像应该也有家人。虽然捡拾垃圾,但似乎并不以此为生,有点捡着捡不着无所谓的闲适样子。
我想,如果是个正常的中年女人,应该是工作、家务、老人、孩子、夫妻感情、人情往来……一大堆需要操心劳神的事吧。虽说不一定是一地鸡毛,但肯定也有不少的磕绊和烦恼吧。有谁可以像她这轻松洒脱呢。
见过无数中年女人的脸,包括镜子里的自己的脸,很少有像她那样自然的红润,那样单纯的微笑。岁月的沧桑、心底的疲倦,眉梢眼角里藏不住,礼貌得体的微笑也掩不了。
不知道她是天生这样还是后天原因造成的。反正,她应该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头。好与不好都不过是别人的看法,她完全不受影响。这能不能算是一种傻福呢。
我三哥有个要好的同学,学习一直比较好。但高考总是不顺利,连考三年,也没考上大学。在九十年代初,大学生的地位是“天之骄子”,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就让曾经的同窗境遇有了天壤之别。落榜的他,不知是因为庄邻的笑话,还是自己过不了心上的坎,总之,突然就疯掉了。经常看见他穿着一件黄大衣,手里拿着书,念念有词。后来很长时间没见着,听说是一天早上,又拿书到村前的河边去读,不小心滑落河里,淹死了。
有时想,我们每个人都有过要崩溃的时刻吧。也许,就差一步,就成了别人眼中的“疯子”了吧。
一个看上去安静温婉的朋友,曾跟我说,她的少年青年时代就是在极度抑郁中过来的,好几次差点没走出来。她家姐妹四人,在我们那一代,农村人家没有男孩是很受歧视的。他的父亲因此几乎是扭曲般地暴躁,从来对她们没有好声气,稍有不对,不是打就是骂。家里的气氛从来都是阴沉压抑的。她说从来不知道父爱是怎样的。成年后,好在有了工作,离开了那个家。但发现自己却走不出阴影,极度自卑,几乎自我封闭。遇见了爱情却不敢接受也不敢付出,只能眼睁睁地错过。“那段日子,感觉活着太苦太累。本来以为长大就好了,谁知更痛苦。几次都想死了算了。”她说。
我自己在刚生过孩子那几年,经常郁闷烦躁,就连自己也觉得像个疯子一样,坏脾气突然就爆发了。孩子被吓得不敢出声,家里那个人他说我“神经病”、“不可理喻”。我自己也不想那样,但却控制不住情绪,也无人能帮自己。时常觉得很委屈、无助。曾经在网上做过测试,属于重度抑郁。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没走出来,会不会也是一种解脱呢?
昨天中午,跟女儿聊天时,她还提到了好几年前的晚上我们遇见的那个人。当时读小学的女儿陪我去学校上晚自习。放学已是十点多了,街上没有多少人了。在路过濉河大桥时,一个男子,立在桥上,靠着栏杆,对着河,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吟诵“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当时我觉得有点害怕,连忙加快车速。闺女问:“妈妈,那叔叔怎么了?”我说:“应该是精神不正常吧?”几年过去了,又提到那个人,已读高中的闺女说:“妈妈,我倒是觉得那个人不一定精神有问题,或许他就是个行为比较洒脱的人吧。”
我也不能确定,再说究竟怎样又才是精神绝对正常的人呢?所谓的正常人与精神有问题的人谁活得更轻松惬意呢?很多时候,为了表明自己的正常,就要压抑住自己的天性,可不敢让别人认为你“有病”。这是不是普遍存在的“病”呢?
这个世上,谁比谁活得更容易呢?“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刘亮程)有时候,真的不能仅仅看表面现象,就随便地下结论。
究竟谁该羡慕谁?都不过是冷暖自知罢了。不过,我能确定我现在只羡慕一种人,就是把一切得失都看得很轻的那种。我愿意努力学着看开,学着放开,成为自己羡慕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