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昨晚那段钢琴旋律听得烂了,即使手里拿着语文书,他也觉得好像拿着一台收音机,随手将书一翻,无论翻到哪一页,都仿佛按下一个播放键,耳畔都是那段疙疙瘩瘩的旋律在反复地回放。第一节就是他的语文课。 那文章明明他有自己的理解,但是他只能那样讲,这让他脑海中总是出现安徒生《皇帝的新装》中的那一幕。这时候,脑海中的旋律,与那经典的童话画面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
下课铃响了,他夹起语文书在走廊中穿行。走廊很长,没有一个人影,从这里望向尽头,感觉像是电影里虚幻的镜头。他是一听到铃声就走出教室的,但空荡荡的走廊让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经过几个教室门口,教师讲课的声音不经意地飘过来,让他有些无措,不知是该为自己内疚好,还是该嘲笑其他师生的听力好。
走廊两边没有窗,苍天的灰白色紧紧地压迫过来。风有点大,尽管是春天了,但它实在与“春风”差距太大,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样的事情他见多了,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随时可能被风带走。 他只得紧了紧身子,让两只手臂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它们相依着取暖。腋下夹的这本书,由于夹得过紧,外衣又宽大,外人几乎看不见,只从他走路时手臂僵硬的姿势,感觉那里夹了个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热水袋或者其他什么物品。
外衣上被风带来的凉意裹挟着心里的苍凉,好不容易挨挨蹭蹭地到了办公室。他总算还记得腋下那本语文书,于是张开手臂,语文书就像母鸡翅膀庇护下的小鸡一样扑腾到了桌上。刚想坐下,揭开自己的白色茶杯上的盖子,到公用的饮水机上给自己冒烟的喉咙倒杯茶滋润一下,却一眼看到了桌上多出了几张白纸,严格来说,是几张印着黑字的白色纸张。他瞥了一眼,心中有数,自是一些通知之类,很容易让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以为自己多么重要,世界永远不会将他遗忘。但他不是这样的人,从根本上,他希望所有的人都忽视他的存在,地球没有他照转,有他不多,无他不少,这些通知,不发最好。
办公室本来就拥挤,一共几十平米的地方,放了十几张桌子,有的桌子简直就是见缝插针放进去的,同样见缝插针的,还有那一堆堆的作业本。安排办公室位置的人,完全可以去参加空间收纳大赛,这里没有一寸空间是浪费的,如此高密度的空间利用率,自然能得个大奖。这些挤得很紧的办公桌,和叠得高高的作业堆,生动地营造了一种紧张忙碌的气氛,再加上进进出出的老师的脚步都是踩着碎步小跑的,不是拿着本子就是捧着书的学生,总是两三个挤在门口,然后一起紧贴着进来, 于是嘈杂的人声构成的另一种喧闹,将这里的紧张忙碌的程度渲染得更加鲜明。
所有人都似乎想要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他无形中感到一种压力,原来空气是有类别的,这个办公室的空气,一定属于习惯性高速运转型。
这时候,他最怕听到的广播操入场音乐,但它根本无视他的感受,马上迫不及待地给他脸色看,就这样赤裸裸而又雄壮豪迈地响了起来。办公室最前面的那堵墙上,装着一个方形的扩音音箱,声音通过它,畅通无阻地直达耳膜,轻易就将原本的所有纷乱杂音吞噬殆尽。
它的霸道占领无疑是成功的,声音里带着高亢激昂,更带着毫无顾忌的嚣张。原本在抓紧对话的师生,似乎语速一时停不下来,像一辆在路口遭遇红灯的汽车,慢慢滑行着减速,才能最后完全刹住停车。他分明看到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每一个人眼睛里的光很复杂,既有一种被迫停下的不甘,但又潜藏着自己也不自知的如释重负。那运动员进行曲响过之后的几分钟,所有人仿佛得到了特赦令,全部弃之前进行的任何事情于不顾,一窝蜂地涌向门外。微妙的心理转变到此结束,他们的脸上绽放的笑脸,让他们凭此轻易就成了一群兴高采烈的同盟军,看不出一点先前忙乱的痕迹,更看不出那塞满整个学校空间的高音喇叭的声音,曾经硬生生地将他们的言行中途掐断。
直到办公室的人都蜂拥而出,他才无奈地慢慢走了出去。站了一节课,没喝上一口水,他觉得自己的脚没有力,像耳朵一样快要守不住阵地。
早上出门的时候,由于太早,天灰蒙蒙的,哪想到现在太阳明晃晃的,亮得耀眼。而在刺眼的阳光下,大喇叭里的声音仿佛被刺激得更加亢奋起来,他的耳膜格外胀痛,仿佛只剩最后一层薄薄的皮,声音再用劲钻,就可以轻易将它捅破。比起昨晚,他觉得自己现在更难受得不可救药,晚上躺在床上,听到钻进耳朵的孩子练琴的声音,至少还可以有被子作“挡箭牌”,可是现在却一无遮挡,听任它在耳中长驱直入。
人与人之间有着怎样大的隔膜!那令他头痛欲裂的广播声,却可以调动其他人的兴奋神经, 阳光下,一张张原本没有光泽的脸,现在泛着明艳的光彩,与操场四周香樟树上绿叶相映成趣。一不留神,高音喇叭里的声音,已经切换成了广播操的韵律,整个操场手臂晃动,整齐得仿佛一架架智能机器,无论伸展的角度还是弯腰的姿势,几乎可以用“整齐划一”来形容。偶尔有两个调皮的学生,在做操的间隙,偷偷相视一笑,这份默契却好像在挑战高音喇叭的权威和力量,只要被某个老师瞧见,一定会走过去直视着他们,直到他们毫无抵抗地融入振奋的人群和声音为止。
广播操过后,全体整队,队伍迅速集中到一起,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的手中没有枪之类的武器。校长在台上讲话,扩音器将他的声音变得粗糙,但却分外有力。下面的学生,应该执行的“任务”,就是隔几分钟鼓一次掌。整个操场上的师生,全体步调一致,台下台上也配合得分外默契。只有他,仿佛得了拖延症,节奏上总要慢半拍,他的心里正不由自主地比对,比对昨晚那强制性地钻进耳膜的练琴声,与刚才那震耳欲聋的喇叭声,究竟有多少相像,谁比谁更持久,更执着。当意识到自己总是跟不上大家预先设定的节奏,他最后只好绝望地放弃,不再举起手随时准备鼓掌。广播操的韵律实际上已经停止了,他耳膜里却还是分明有回响,这种回响现在又加入了被扩大了无数倍的讲话声,他感到自己的头胀痛得厉害。他下意识地将手放到头部,本能地想捂住耳朵,但想想不好,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无论被学生看见了,还是在老师们面前,都不好。
于是,他开始试着想些别的,好缓解自己头痛的症状,却又要不动声色,不被任何人察觉。(未完,待续)
稚吟秋声:枯树枝上的羽毛 (原创小说) 第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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