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上次外地采访时摔了左腿,告假在家养伤。
每天傍晚,服务我家多年的保姆马阿姨从我父母家来,拎一壶我妈炖的骨汤给我以形补形。平常投桃报李、互有暧昧的几个女孩,此时除了嘘寒问暖几句,倒是没有一个来看我的。
一个失去行动自由的人,有权尽情做无聊的事,连续几昼夜被手机和电脑辐射的想吐以后,我请马阿姨把躺椅搬到窗边,第一次想要看看这个住了几年的社区,可惜看不远,我的户型所有窗户都朝南,使我只能望向一面,对面刚好又是全小区最大的10号楼,把视线档了个严实。
几天的与世隔绝,让我看什么都不顺眼,又有事情火上浇油,接到总编通知,我辛苦筹划还负了伤的那篇监督报道,当地环保部门头头做了工作,被迫撤稿。“什么玩意儿!”挂了电话就想直接仍出窗外。
这时,对面同楼层的窗台上,一只黑猫伸着懒腰,睥睨众生,仿佛看穿了我的挫败,好,老子就砸你。
我举起手机,猫主人就来了。
原来是她,在地下车库遇见过好几次的气质少妇,其实“气质”二字都没有说到点子上,那是种温柔、慈悲、又干净的长相,三公里外就透出一股良善,标准的治愈系美人。没想到是我的对窗芳邻。
她把猫抱在怀里,轻抚几下被毛,说了几句话,抬起头发现了我,礼貌的点头微笑,我也招招手。
明明被安抚的是猫,我的暴躁却瞬间消失了。
二
当天夜里,我梦见了观音从海上乘莲而来,只是观音姐姐没有抱玉净瓶,抱着只猫。
早上醒来,我不顾瘸腿,单脚踩着凳子翻箱倒柜,在壁橱最高一层找到了望远镜。
不够宽的楼间距此时提供了便利,她家是厨房和书房朝向我这边,如果这两间的门开着,还可以看到一部分客厅和餐厅,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把她的日常窥探了个大概。
她应该和我差不多大,最多也就大两三岁,三十二三的样子,没孩子。
她丈夫看起来明显年长不少,略显中年人的疲态,也难怪,这几天只在家吃了一餐晚饭,有时候深夜才回家,肯定常常在外应酬。她上下班就比较固定了,一般都是5点多到家,想来是稳定体面的工作。
又过了几天,我开始拄着拐在小区花园里溜达,准确的说是下午5到6点之间在10号楼附近溜达,成功的和她偶遇了2次,她慰问了我的腿,我问候了她的猫,如此这般吧。
腿伤比预计的好的快,恢复工作后,那几个女孩都待我如旧,我却发现自己完全不在乎了,对领导就更不在乎了,本来就厌恶对上阿谀装积极,现在一到下班时间就被大磁铁吸回家,守着窗户做贼。
随后半个月,她丈夫在家的时间还是一样少,她一个人看书、画画、逗猫,做家务,一个人吃晚饭,饭后在厨房洗一人份的碗碟,然后关掉灯,站在窗前点一支烟,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有一点火焰瞬息消失,随后是更小、更微弱的红点,一明一灭。
她的心事,绝不仅仅寂寞那么简单。
三
一天下午,开车追尾了,我的全责。
那是个骤然升温的日子,白天的暑热过去后,是黄昏的微风。
等红灯的时候,我开窗透气,玻璃慢慢降下来,旁边停着的车子里,一对男女坐在前排,年轻姑娘梨花带雨,男的递纸巾给她,她就抱住伸过来的胳膊更加放声痛哭,男的随即揽住她柔声抚慰,我看的有趣,直到男人转过身对着我。那不是别人,正是对窗家的丈夫。
“窝草!”怪不得天天不爱回家,家里的那么好看还不知足,又偷吃更年轻的,真他妈的渣,一边在心里骂,另一边就撞上了前车。
处理完赔偿,微微平息了震惊和愤怒,我下一个想法是,不顾一切的冲到对窗的房子,敲开她的门,揭露她丈夫的婚外情,在她哭的时候抱住她,告诉她跟我走,然后对着她的嘴唇啃下去,把她压在墙壁上揉捏、噬咬。
差一点就真的那么做了,但终于没有。好像是尼采说的,凝视深渊的同时,也被深渊凝视。其实偷窥与入侵,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我迈了半步,又收回来,我不知道下一次还能否遏制向下跳的冲动。
于是当晚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我和她婚礼的前夜,她捧着破成碎布条的婚纱泣不成声,旁边是我妈举着剪刀在冷笑。
四
伤好以后,马阿姨改为每周两次送炖品来。傍晚,我们在小区门口碰见,一起走回家。
10号楼下一阵刺耳的喧闹,老阿姨看见热闹就走不动道,我们停在不远不近的位置。
母女模样的两个人,一左一右堵在二单元楼门口,被阻拦的是对窗梦里人。她被那个中年女人扯着衣服,露出一侧白皙的香肩,那女人骂“狐狸精,想让我们家老孟离婚娶你?呸,我跟他二十多年了,你才几天!你别做梦了,我就是耗到死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你今天别想躲,就在这现现眼吧!”
年轻女人竟然是撞车那天在车里哭的那个,她嚷道“妈,不用跟小三废话,邻居们都来看啊,就是这个女人,勾引我爸,破坏我们家庭!要不要脸哪!”
我眼前发黑,踉跄着转身离开,不忍再多听一句。老阿姨还要再看会儿。
一分钟后,她追上来,电梯里,老阿姨一脸鄙夷:“你看刚才那女的,长得斯斯文文,原来是个破鞋呀。”
五
我再次站在窗前。
背后,阿姨端着汤走过来,递到我手里,说“飞飞啊,你妈相中了你孙叔叔家的闺女,叫小梦的那个,记得不?你看啥时候有空,约人家吃个饭接触接触?”
“忙,过阵子吧。”我盯着窗外,虚弱的答道。
夜幕降落,对面楼的窗户一格格亮起来,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是一个你自以为能看懂的故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