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去年让范伟荣获金马影帝的那部电影——《不成问题的问题》。
前些日子，电影上映至下映，迅即又无声的，仿佛正如这部电影的调性。
它明明是在反映极具讽刺性的国民社会问题，但节奏却是极度克制的。
观影过程中，我甚至曾一度想到了“太极”，看着剧中角色在悠悠荡荡地推挡中完成了一场看似温和却细思极恐的戏剧。
范伟所饰演的丁务源，是个替股东们打理农场的场长，他对着股东们极尽谄媚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又可笑又可怜。
但他却并不真的愚蠢。
他知道股东许老爷家里真正做主的其实是三太太，就用尽各种小心思去讨好三太太；
他知道佟老板对他颇有微词，因此就抓住机会帮还未出嫁的佟小姐牵线搭桥；
他也知道只有嚣张狂妄的秦妙斋能给自己的竞争对手捣乱，因此就任其为非作歹。
他绝对不玩压榨工人那一套，把他们都当做“自己人”，甚至放任工人们偷偷从农场带东西出去卖，让他们对他感恩，但一转身，又巧妙设计各种无法拒绝的名目，让工人掏钱给他。
论人情世故，丁务源是过于精通的，精通到了他所有的精力才智都用在了探查利用一切可能的潜规则上。
反倒是自己的主业，如何经营农场，倒成了他最不关心的事。
他掩藏起自己所有的阴暗面，展露出来的是彬彬有礼，温和恭敬，让置身于世情中的众人们，不忍开口“拒绝”他。
比起小心翼翼地丁务源，秦妙斋是张扬外放的，他曾跟在一位教授身边，见过不少外面的世界，但正是有这么一类人，以为所见一切都可成为自己的。
他们言语夸张，看起来总是激情满满，行动上却是苟且的，虚伪的，也从不以此为耻。
这样的秦妙斋三言两语就赢得了佟小姐的欢心，不是秦妙斋太聪明，而是佟小姐太自怜。
她渴望一场风花雪月来印证自己的独特，对方最好是看起来具有艺术家的气质，是的，只需要“看起来”，就够了。
于是，她不用细究这一场恋爱有几分真心，只要他愿意配合她，完成幻想里的文艺爱情，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影片中所有许老爷和三太太的戏，几乎都是在卧室完成的，他们躲在隐私的角落，用着婉约的上海话，在细细碎碎的闲话中，随意地敲定农场经营事项。
于许老爷而言，三太太的“枕边风”大约是最有作用的，也难怪，丁务源总是认准了三太太，百般献殷勤。
农场究竟经营如何，三太太也不想过问，她没有那么多长远目光，只要眼下的生活富足，何必去惹太多是非呢？
是的，中国的人情社会里，有一条流传已久的规则：不要强出头。
新来的场长尤大兴不懂这一点，他留洋归来，干劲满满，看不惯农场的闲散怠惰，于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
可一个人置身于社会中，又怎么能完全忽略社会规则呢？
尤其，对于这个如“死水”一般平静的小社会而言，他是一颗闯入的石子。
他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妥协不让步。
“刚则易折”，很快，他的理想就被汹涌的乌合之众冲断了。
没人在意他是不是真的在做有利于农场发展的事，升斗小民们，只在意自己的饭碗被他砸了，习以为常的碌碌，被他毁掉了。
在这一点上，他的妻子尤太太显然“懂事”得多，从一开始就不断想办法，委婉地劝慰他，甚至希望通过自己的受贿减轻工人们对丈夫的排斥感。
没有什么文化的尤太太，比尤大兴更适应这个小社会，因为她只想做一个不出头的普通人，过着不咸不淡的小日子。
如果她认识三太太，她们一定很合得来。
观至最后，我忽然明白了这部片子为何那样悄无声息地上，又悄无声息地下了。
因为善于“打太极”，信奉所有问题都“不成问题”的丁务源，不费兵卒，就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片尾站在山头眺望农场的尤太太，背影单薄。
她心中也许仍旧在渴望，就那么融入那淡墨一样的小社会里，成为辨不清面容的一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