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下
邳州孙瑜
我家院子前面是银杏树,院子后面是银杏树,院子里面还是银杏树。
苏北鲁南,沂水之滨,大运河畔,有一座名字很古典的小城---邳州。她是著名的银杏之乡,银杏树是当地最主要也是数量最多的树种,田间地头房前屋后道路两旁都有她的身影。那里就是我魂牵梦绕的家乡,那里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那里就是我心灵的栖息地,那里有我太多的情思。
银杏树下有我儿时回忆。炎炎夏日,银杏树绿叶如茵亭亭如盖,奉献了一片荫凉,那时候孩子们的家庭作业很少,放学后小伙伴们在银杏树下“抽陀螺”、 “滚铁环”、“摔钢炮”;有一天小四偷了家里的“海鸥”洗衣粉和了一盆水,我们用麦秸管吹泡泡,看谁吹的泡泡最大,飞的最久;有时候几个调皮的男孩子躲在银杏林的深处尿尿比赛,看谁尿得高、尿得远。秋天老银杏树硕果累累,收获季节是孩子们最快活时候,大人们挥舞竹竿打落成熟的银杏果,高处的果实大人们就“竿”长莫及了。这时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就该正式登场了,在大人的指挥下,孩子们猴子般灵活地攀上银杏树,择一粗枝缠坐于上,挥竿猛敲高处的果实,一阵“杏雨”纷纷而下。去皮洗净晾干的银杏果洁白饱满,晚上拣拾一些枯枝干草燃起一堆篝火,把磕开口的银杏果投入火堆,一会儿便有噼噼啪啪的炸裂声,一股清香味钻入鼻中。从火堆中捞出熟透的银杏,去壳摘胚丢入口中,绵软香甜便在口腔炸开,迅速占据了所有味蕾,那滋味----至今难忘!说实话,出生在70年代的人,童年时物质是极贫乏的。吃粗茶淡饭,穿缀补丁的衣裤,吃一回肉做一件新衣服也只在过年的时候,但那时孩子们的快乐似乎和物质无关,捉一会儿迷藏,逮几只蚂蚱,放几条纸船,钓几尾小鱼都是我们快乐的源泉。如今,曾经的小伙伴们为了生活四处奔波,分散各地,鲜有呆在家乡的。多年不见的朋友,偶尔相逢,竟有些许陌生感,再找不回儿时的感觉了。哎,岁月无情,怕再回首时已是百年身。
银杏树下有我无数的青春的梦想。不知不觉间,我由懵懂无知的孩童变成了多情多梦的少年。那时农村的娃儿只有两条出人头地的道路:上学和当兵。我喜欢读书,一本金大侠的《射雕》让我不眠不休,幻想某一天能遇到洪七公那样的师父,传我盖世绝学,做一个像郭靖那样除暴安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最好还有一个黄蓉那般古灵精怪的伴侣,一起仗剑天涯,快意恩仇;一部琼瑶阿姨的《碧云天》也曾让我挑灯夜战,想象着何时邂逅一段诗意的初恋;甚至有一次在我发小的家里,发现了一本《隋唐英雄传》,我就躺在银杏树下他爸爸新编的柳条筐里读了整整一天,书中秦琼、罗成、程咬金等英雄形象激发了我无穷的想象。直到暮色降临,在母亲焦急的呼唤声里我才恋恋不舍地回家。书里的故事和人物让我如痴如醉,欲罢不能。当时我有一个幼稚的想法:生活中只要有食物和书,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后来我家添了第二件家用电器——收音机,第一件家用电器是手电筒。自从有了收音机,我又迷上了听书,每天晚上六点在银杏树下的磨台上准时收听《岳飞传》,可恨的是每次只播半小时,刘兰芳每次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时。都让人恨不得拆开收音机,揪出刘兰芳,逼她接着讲下去,不要老卖关子急死个人。后来我又喜欢上相声,马季、唐杰忠,侯耀文、石富宽,姜昆、师胜杰都是我那时追的星。爱读书终于让我走出了村子,走向更广阔的世界,也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每日为了生存苦苦奔波,我的大侠梦、我的初恋、暮色苍茫中母亲熟悉而亲切的呼唤都成了遥远的回忆。
银杏树下有我祖辈耕耘的土地和亲人。我的家乡是平原,沃野千里,盛产小麦玉米,我的祖先们在那里繁衍生息,生长于斯最后又回归于斯。朔风大雪,枯草瑟瑟,银杏树迎风而立。树下有我祖父母及以上祖先的坟茔,一抔黄土是他们的归宿,在大地的怀抱里守护着子孙守护着家乡。我的祖上是铁匠,在农耕时代,农具都是手工打造,匠人的收入颇丰,省吃俭用也置下一些田产,勉强算得上小康之家了。抗战、匪患、内战,时局动乱,传统匠人逐渐没落,随着机器化大生产的到来手工的铁器越来越乏人问津了。手艺传到我父亲这一代就再也找不传人了,年轻一代是坚决不愿意学又脏又累的铁匠手艺的。父亲常常对我们感慨他的家伙什(打铁的工具)在他百年后再派不上用场了。岁月如刀,亲友乡人都逐渐老去,我也步入中年。记忆中健壮的父亲和美丽的母亲在岁月的侵蚀下白了头发,深了皱纹,弯了腰,驼了背。每次给母亲打电话时,不时地会听到乡里的老一辈人谁又生病了谁又去世的消息。哎,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但熟识人越来越少,不敢想象某一日回乡时有人 “笑问客从何处来?”。
随着政策的调整和乡人的努力,家乡也旧貌换新颜了,散发出了无限的生机。乡亲们依靠着银杏树、银杏果、银杏叶茶,银杏黄酮发展了经济,改善了生活。让我欣慰的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的家乡竟成了旅游胜地,这还要特别感谢摄影家陈智先生,2011年他在邳州铁富镇姚庄村拍摄了一幅照片,照片上是一条乡村公路,因两边银杏树相互交织自然形成了“隧道”奇观。照片取名《秋天的童话》,在国际上荣获大奖,而且被《国家地理》杂志刊用。后经中央电视台多频道报道,此路声名日隆。被网友冠名“时光隧道”。“时光隧道”全长3000余米,一年四季皆可观赏,特别是每年的深秋时节,披了“金”的“时光隧道”更加迷人。不仅“时光隧道”美不胜收,邳北乡村的数十万亩银杏树层林尽染,黄金铺地,把整个乡村渲染成了秋天的童话,诗意的世界。大批国内的游客慕名而来,甚至吸引了不少国际友人,客流量最高峰时达数十万人。家乡真的越来越美,越来越好了,这更让我归乡心切,回家的打算时刻放在心头。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秋风中金黄的银杏叶宛如一只只轻盈的蝴蝶翩跹而下,落在银杏树下,化为明年的春泥,守护着母亲树。离乡的游子始终好似无根之木无藤之花,无论多繁华的都市多秀丽的山水,于己总缺少了一点归属感。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还是自己的家乡,想童年的欢乐,想少年的梦想,想家乡父老乡亲,想总有一天自己就如这落叶一般落叶归根。
噫!写不尽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