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丽江,大家都叫他老赵。
老赵每天早上十点多钟起床,踩着那双蓝色的破拖鞋领着辛巴穿过长长的石板街去买菜,没什么值钱的菜,常常是几根黄瓜,两三个番茄,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买一点肉回来,辛巴吃生的,他吃熟的。
中午,茶几上的小音箱里侃侃深情的哼唱着那首《滴答》,他就在这单曲循环中挥舞着锅碗瓢盆,做最简单的饭菜,过最简单的日子。
没事的时候老赵喜欢坐在茶案后面泡一壶茶,从白天品到黑夜,那往往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廉价的普洱或者滇红,他也能喝的津津有味。他不写诗,也不作曲,没那么文艺,只是看着太阳从屋顶坠到墙头上再跌到地平线下,然后等白色的月亮慢慢地蹭上来。
傍晚他会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和辛巴玩捡球游戏,有游客的时候,他们也会在院子里大声的讲荤段子,肆无忌惮的笑。
去丽江的第一天,我见到了老赵。河南人,其实并不老,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瘦瘦的脸上留着云贵高原的阳光独有的印记,短而窄的下巴上趴着几缕落寞的胡须,一副黑边窄框眼睛紧张的站在他的小鼻子上,慌乱的遮掩着眼底的某些情绪,身上棕色的皮夹克似乎有些年头,蓝白格子的打底衫的领口处有些污迹,看来有日子没洗了。
“来丽江后,整个人都懒了。”他仿佛觉察到我在看他,讪讪的笑着说。此时辛巴乖巧地蹲在他的脚下,亲昵的用头蹭着他的小腿,他看着辛巴温柔的笑,那样子,像见到久违的老朋友。
老赵说第一次来丽江便喜欢上了这里的慢节奏。慵懒的阳光,干净的空气,墙头上四季变换着盛开的无名的花儿,石板铺就的被踩平了棱角的老街,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亲切,整个人的身体和灵魂都松弛下来了。“那感觉就像是躺在温润的海水里,让你不想挣扎,就那么一寸一寸的沉下去。“老赵用右手的食指推了推鼻尖上的眼睛,悠悠的说。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摸着辛巴的头漫不经心的问。
“回不去了,也不打算回去了。”老赵顿了顿说“已经不习惯那种绷着神经讨生活的日子了,也忘了当年自己的模样,就这样吧。”
我想老赵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此刻他已沉到海底,忘了该怎么挣扎也不想挣扎,只想活在空灵的思想里等一个待定的结局,被救赎或者自我沉沦。
“那么家庭呢?责任呢?”我感觉得到自己腔调里轻微的责怪。
老赵抬头看了看天,夕阳的余光跳过盛开着花儿的墙头照亮了他的右半边脸,他端起杯子咽了一口茶,慢慢站起身来,向楼上走去,边走边摇着头说:“人总要为自己活的,那些事情不想了,不想了。”辛巴跟在他的身后,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踱上去,楼梯口还回响着他的那句:不想了,不想了。
我想我没有办法评判他的生活,人活着要么忠于自己,要么成全别人,忠于自己是个性,成全别人是善良。就像他说的,人总是要为自己活的,他选择了个性,又有什么错呢?
走的那天,丽江下着很大的雨,老赵踏着那双拖鞋出来送我,他没有撑伞,拉着我的行李箱在前面慢慢的走,雨雾中他的脊背微驼,像一个老人。公交车快来的时候,他冲着我大声喊:“回去了好好过,累了再回来。”
透过车窗我看到老赵用力挥动的双手 ,好像要将什么传送给我,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