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是同时共存的一体两面,失了一个,另一个也将不复存焉。从根源上讲,其实是一种东西。
善恶这种概念,是文明社会的产物,是人造的虚拟概念,用来形容人对待他人的行为。人类自身,无论怎么对待外部环境,是没有善恶一说的。善,是有利于他人的行为,而恶是有损于他人的行为,到了如今还要加上利益二字。对待他人的利益,有害还是有益,也是区分善恶的考量,而不仅仅是对待他人本身。
人类存活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活下去,一切有关于人的行为,无不围绕着这一目的而诞生。善良的行为即善行的出现,是为了以一个群体为单位,更容易存活下去。这个道理很简单,人群中采长补短互帮互助,以应对资源的稀缺、环境的艰苦。善行意味着对别人好,换一种说法就是损自己而利他人。当以一个群体为单位时,群体之中的利益此消彼长,是总量不变的零和游戏。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向外攫取资源的能力和机会,都将增加。
恶行的出现,与善行大体一样,目的是使一个单位获得利益,区别在于恶行受益者是施害的那一方。假如在一个比较淳朴的人际环境之中,只要动点心思,就能从别人身上取来资源,那么施害的一个人,在应对困境时,就较同等条件做出善行的人,更加有利。
善行意味着是以一个群体为单位,向外部环境攫取资源;而恶行意味着一切除自己人以外的对象,都是自己的目标,是个小群体乃至单位个体。
那么一个人,对待自己的行为,分不分善恶?看来并不能分出善恶,否则一切善行都同时伴生着恶行,对别人善良就是意味着对自己施害,割肉喂鹰的故事也要重新审视一番了。可见善恶行为的概念,都是用来形容对待别人行为的性质。这种观念是人造的,是用来规束人的道德意识,从而更好地服务于全体人类本身,以及维持文明社会的安稳。
从更大更远的角度看去,以整体为单位要远比以个体为单位,受益更多更大。这一点是形成社会性最根本的一点,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这种理念经久不衰的唯一理由。这种观念本身,是偏向于善行一方的。但是这个观念,有个大基础——从内部获取资源要比从外部获取更加艰难。所以一旦所处的环境改变,完全有可能变为另一个样子,也就是内斗变得更加剧烈。
斗争,是活下来必须要学会的傍身技能,这是不以人的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根本原因在于活下来不容易。而导致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资源有限。
性善性恶两种论调,到了这里基本就能有个定论。外部资源攫取型的社会环境中,绝大多数的人会慢慢显现出善性模样,但恶性也必将永远存续下去,这不是个人的需求,而是整体种族的需求。一旦到了矛盾激化的时候,活下来的总是更加具有适应性的。这就是自然选择。
记不清是否是前年的时候,我受到身心之中虚浮的风发意气的引导,写下了这样的文字:捉笔为剑,斩尽世间恶鬼。如今看来,四分可笑,五分无奈,一分淡然。恶人是杀不尽的,不管世道怎么变下去。了解到一些关于现实的本质以后,自然会明白,善恶都是淘选进基因中的生存策略,仅此而已。活下去是唯一目的,争取资源是唯一途径。
需求,是一切行为的起点。错综复杂的现象背后,无数个似乎牵扯着命运的线头,都指向着这个起点。
大言不惭地说要斩尽恶鬼,荒唐可笑。最搞笑的不是因为自不量力做不到,而是哪怕有了以一敌亿万的实力,依旧赶不尽杀不绝。因为恶,是全人类存续下去的必要需求。那些恶人,从某种角度看去,与其说是鬼上身,毋宁说是基因意志下的提线木偶。
撕心裂肺的荒唐,荒诞不经的可笑。
我续翻了看一半搁置一年有余的《阅微草堂笔记》,也许我错过了适合阅读的年纪,如今再去看这教化之下的神鬼事,半点猎奇感都没了,只是还能留下一些精神上的思考。
《姑妄听之》卷中,有一篇写到这么一段话:
惟圣人能知天,惟圣人不委过于天,先事而筹谋,后事而补救,虽不能消弭,亦必有挽回。
事前预算谋划,事后挽救补回,就算不能完全消除祸患,也能够有所挽回。所谓防微杜渐,所谓亡羊补牢,大抵如是。
生活往往不尽人意,可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让你心生不快。所以纪昀文字中传递的那种对于世道人心的缝缝补补,就变得格外重要了,平生既无经天纬地之志,此去又无安邦定国之心,做个枯守半亩贫地的小男子,或许也能品咂出滋味来。
可笑之后是无奈,无奈之后是淡然,随风去吧。总算对活下来的奖励足够丰厚且五花八门,人活着,大约只有这些滋味是最真实的了。活下来以后,也就只有这些滋味,成了最终的追求了。所以逐利也好,追名也罢,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不仅没有原先以为的那般面目可憎,反而忽然觉得那些才是真正活得明白的人。
争实,抢虚,外在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回馈到内心中的感受是真实的,这就够了。
人生两种苦,一种求不得,一种留不住。只要一天资源匮乏的问题没有解决掉,苦难就一天不会消失,但与此同时,对于提线木偶的奖励也将一直存在。
有那么一天我忽然想到,这个世界是否有公平可言?在那之前,面对不公会怒气腾腾,会杀气弥胸。多样性,这三个字突然蹦了出来,在环环相扣的法则之下,越是错综复杂的生态系统也就越能稳定。基于此种认知,慢慢可以断定,世上断无公平的道理,只有庙中木胎泥塑才有绝对公平。
假如天道存在的话,祂定然是好生的,祂会从各个层面使表现出的性状各各错开,以在各个领域形成各自的竞争力。有那么哪怕一点优势的生灵 ,在面对无情的自然面前,都无疑增加了存活下去的几率。但是,既有向外拓取的选择,还会有向内争夺的方向,而那个无所凭依的飘渺天道,甚至鼓励每一个生灵将矛头瞄准自己的阵营。
想来想去,理智走向了一个死胡同。
数年前,我因生活和生命的苦闷,扑向了理智与逻辑的怀抱,简直豁然开朗,在应对黛玉式的郁郁寡欢,当真是对症下药。而到了现在,我恍然发觉,原来理智和情感,也都是工具,两者的终点在感受。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不谈世道,不问人心。或许哪怕是官能肉欲这等原始的快慰,才能认真的向自己给出证明,原来是活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