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刘备刚要入洞房,忽然,两边枪刀森列,侍婢皆佩剑。他后退半步,驻足不前。
侍女说:“贵人休得惊惧:夫人自幼好观武事,常令侍婢击剑为乐,故尔如此。”
“洞房乃祥和之地,陈兵耀武恐非正道。可命暂去。”
侍女禀覆孙尚香:“房中摆列兵器,娇客不安,请且去之。”
孙尚香命尽撤去,令侍婢解剑服侍。刘备入内,孙尚香笑道:“英雄于疆场厮杀半生,难道还怕几件兵器?”
刘备说:“夫人为何不喜胭脂水粉,而偏喜欢舞枪弄剑?”
“我家基业,都是父兄凭刀枪在这乱世厮杀而得。我纵是女儿身,却常思像父兄一样,效命疆场,建功立业。”
刘备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说:“不爱红妆爱武装,夫人真乃奇女子。我一直担心你的年龄太小,恐不般配;今听夫人一席话,真乃我刘备之妻也”
孙尚香惬意,当夜二人成亲,如鱼得水,甚是欢爱。自此每日耳鬓厮磨,如胶似漆。刘备感叹道:“我奔波一生,不知何时修来此等福份。愿这良辰美景永伴余生。”
孙夫人越发敬爱。
话分两头,再说孙权差人来柴桑报周瑜,说:“我母力主,已将我妹嫁刘备。不想弄假成真。此事还复如何?”
周瑜大惊,寝食难安,终于苦思一计,修书回报孙权。权拆书视之。内容如下:“瑜所谋之事,不想反覆至此。既已弄假成真,那便就此用计。刘备世之枭雄,关羽、张飞熊虎之将,诸葛亮社稷之臣,久后必为我东吴大患。愚意莫如软困之于吴中:广建华美宫室,以丧其心志;多送美色珍玩,以娱其耳目;使他与关、张二人分开。假如我们能挟持刘备而让关、张、诸葛为东吴效力,何愁天下不定?今若放他回去,使四人聚集,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孙权看毕,心中疑惑不解,说:“刘备世之枭雄,怎会轻易就范?”
张昭笑道:“主公此言差矣。刘备起身微末,奔走天下,从未享受过荣华富贵。今以美色甘霖诱之,他岂有不受之理?到时自然疏远孔明、关、张等,使彼各生怨望,然后荆州可图。主公可依公瑾之计而速行。”
权大喜,即日修整东府,广栽花木,盛设器用,请刘备与孙夫人居住。又增女乐数十余人,并金玉锦绮玩好之物。国太只道孙权好意,喜不自胜。刘备果然被声色所迷,乐不思归。
孙权见了大喜,对吕范说:“用不了几个月,荆州必乱。到时荆州就可为我所有,关、张这样的虎将也可为我所用。”
随即命吕范严查荆州往来人员,切不可与刘备互通消息。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来到年底。三弟坐不住了,问孔明:“大哥这一走,已近百日,为何一点音讯都没有?”
孔明说:“益德以为为何?”
“八成是他娶了娇妻,过上了舒坦日子。把兄弟都给忘了。”
二弟说:“大哥绝非贪图享乐之人。”
孔明说:“云长言之有理。患难之时,尚且荣辱与共;今转机已到,正是我们协力同心,开创大业之时,主公怎么忍心弃我们而去?”
三弟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莫非那孙权的妹子,会施什么妖法,把大哥迷住了?”
二弟沉默不语。
孔明沉吟良久,说:“有子龙和孙先生在,料想无事。”
二弟说:“我们也要早作准备”
三人商议已定,二弟命细作在东吴往荆州的必经之路上哨探,只等迎接刘备。
再说子龙与公右住在东府前院,起初每日去府内进见刘备。刘备并不相见,只命侍女传话说:“皇叔现在没时间见你。命你们好好休息,切不可招惹是非。”
子龙等人自此终日无事,只去城外射箭走马。吕范听了报知孙权:“主公太高明了。刘备整日与郡主厮守嬉闹,连赵云他都避而不见,仅带出只言片语打发。”
孙权狂喜,说:“如果他连赵云都不见,那就彻底和手下断了联系。用不了多久,荆州就是我的了。”
至年底,子龙对公右说:“已至年终岁尾,主公贪恋女色,仍不思归。如何是好?”
公右说:“我苦思数月,终得一计。可如此这般。”
子龙依计。
第二天子龙只在前府等候,命军士去通报刘备:“赵将军有紧急军情禀报。”
刘备正和夫人在后园舞剑,闻讯说:“有何紧急军情?”
侍女答:“军士说:荆州危在旦夕。”
刘备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来前府见子龙。子龙袒胸跪拜:“众人将主公交托给我。如今主公深居后堂,我的罪。”
刘备抱胸而立:“究竟有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
“今早荆州来报,说曹操要报赤壁鏖兵之恨,起精兵五十万,杀奔荆州,甚是危急。请主公速回。”
“此事必须与夫人商议。”
“若和夫人商议,必不肯教主公回。不如瞒了,我们速速启程。迟则误事。”
“不要说了,我自有道理。”
刘备入见夫人,面露难色。夫人说:“夫君何故如此烦恼?莫非荆州军情紧急?”
刘备说:“不是。我一生漂泊,母亲在时不能侍奉,如今又不能祭祀,真是大逆不孝。时值除夕岁尾,故而愧疚悲伤。”
“你休瞒我。方才赵子龙和夫君面见,必是荆州危机,要夫君速归。是不是?”
刘备拉过夫人的手说:“夫人既知,安敢相瞒?备欲不去,使荆州有失,被天下人耻笑;欲去,又舍不得夫人:因此烦恼。”
“妾已事君,君往何处,妾当相随。”
“夫人之心,虽则如此,怎奈国太与吴侯安肯容夫人去?夫人若可怜刘备,暂时辞别。”
说完,潸然泪下。
夫人说:“夫君休得烦恼。妾当苦求母亲,必放妾与君同去。”
“纵然国太肯,吴侯必然阻挡。”
夫人沉吟良久,说:“妾与君元旦拜贺时,推称江边祭祖,不辞而别。若何?”
刘备大拜道:“夫人待我之心,生死难忘。”
商议已定。刘备密唤子龙:“元旦时,你先引军士出城,于官道等候。吾推祭祖,与夫人同走。”
子龙领命。
建安十五年春元旦,吴侯大会文武于堂上。刘备与夫人入拜国太。三人落坐,国太见二人这般恩爱,大喜,调笑道:“我儿向来刚烈,自从伴随玄德以来,为何变得如此柔顺了?”
夫人羞涩不答。
闲谈一会儿,夫人说:“夫君想父母宗祖坟墓,俱在涿郡,昼夜伤感不已。今日欲往江边,望北遥祭,须告母亲得知。”
国太说:“此孝道也,岂有不从?汝虽不识公婆,可同你夫前去祭拜,也尽为儿媳之礼。”
国太见夫人辞别时面带伤感,料有难言之隐,只是当时不好细问。夫人同刘备拜谢而出。夫人乘车,刘备上马,引数骑跟随出城,与子龙相会。五百军士前遮后拥,离开南徐,沿大路而行。
当日,孙权饮宴到深夜,酗酒大醉,左右近侍扶入后堂,文武皆散。等到众官探得刘备、夫人逃遁之时,已是第二日清晨。要报孙权,权醉不醒。百官都不敢强唤,只得请张昭出头。张昭以冷水浇孙权面。
“何人?!如此胡来!”
张昭和百官连忙跪拜,告知刘备之事。张昭说:“今日走了此人,早晚必生祸乱。可急追之。”
孙权令陈武、潘璋选五百轻骑兵,无分昼夜,务要赶上拿回。二将领命去了。
孙权抄起案上玉砚,摔为粉碎。大吼道:“刘备!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今日捉回,定将你碎尸万段!”
程普说:“主公空有冲天之怒,我料陈武、潘璋必不能擒住此人。”
“焉敢违我令?”
普说:“郡主自幼好习武事,严毅刚正,诸将皆惧。既然肯随刘备,必同心而去。所追之将,若见郡主,岂肯下手?”
权大怒:“吃里扒外的东西!”
然后掣所佩之剑,唤蒋钦、周泰听令:“汝二人提这口剑去,先斩我妹再杀刘备。违令者立斩。”
蒋钦、周泰领命,随后引一千军赶来。
再说刘备眼看到柴桑地界。早有人报知周瑜,周瑜命徐盛、丁奉引三千军马于冲要之处把守,时常留意,绝不可放走刘备。
刘备车仗正向前行,忽然后面尘头大起。
人报:“追兵至。”
刘备命加速急行,子龙殿后。刚转过前方山脚,一彪军马拦住去路。当先两将,大叫:“刘备早早下马受缚。吾奉周都督将令,守候多时。”
刘备勒马一看,正是徐盛、丁奉。子龙提枪上前道:“前有拦截,后有追兵:今只有拼死一战,保主公无事。”
刘备说:“我们在东吴地界,不可乱来。如今只有求夫人相助”
说完,急入车内对夫人说:“我有心腹之言,至此尽当实诉。”
“夫君有何言语,实对我讲。”
“昔日吴侯与周瑜同谋,将夫人招嫁刘备,并非为夫人着想,乃欲幽困刘备而夺荆州。夺了荆州,必将杀备。是以夫人为香饵而钓备也。”
“那夫君为何还来娶我?”
“备不惧万死而来,一则为维护刘孙两家之好;二则知夫人有男子胸襟,可偕白头。昨闻吴侯将欲加害,故托荆州有难,以图归计。幸得夫人不弃,愿与同归。今吴侯又令人在后追赶,周瑜又使人于前截住,非夫人莫解此祸。如夫人不允,备请死于车前,以报夫人之德。”
夫人怒道:“我哥既不以我为亲骨肉,我还讲何兄妹之情?今日之危,我当自解。”
于是跳下车,跃马扬鞭上前,鞭指徐盛、丁奉喝道:“你二人想造反?”
徐、丁二将慌忙下马,弃了兵器,声喏于车前:“安敢造反?为奉周都督将令,屯兵在此专候刘备。”
“周瑜逆贼,我东吴不曾亏负你。玄德乃大汉皇叔,我的丈夫。我已对母亲、哥哥说知回荆州去。今你两个于山脚去处,引着军马拦截道路,意欲抢劫我夫妻财物吗?”
徐盛、丁奉喏喏连声,说:“不敢。请夫人息怒。这不干我等之事,乃是周都督的将令。”
“你只怕周瑜,独不怕我?周瑜杀得你,我便杀不得你?还不给我闪开?”
徐盛、丁奉面面相窥,心道:我等是下人。安敢与夫人违拗?
又见子龙十分怒气,只得把军散开,放条大路教过去。
刚放走刘备不一会儿,背后陈武、潘璋赶到。徐盛、丁奉备言其事。陈、潘二将说:“你放他过去差了也。我二人奉吴侯旨意,特来捉他回去。”
于是四将合兵一处,继续追赶。
刘备正行间,背后喊声大起。刘备又找夫人:“后面追兵又到,如之奈何?”
“夫君先行,我与子龙殿后。”
刘备引三百军,望江岸去了。
子龙勒马于车傍,二百军士摆开,专候来将。四员将见了夫人,只得下马,叉手而立。
夫人端坐车上说:“陈武、潘璋,来此何干?”
二将答:“奉主公之命,请夫人、玄德回。”
夫人正色道:“都是你这伙匹夫,离间我兄妹不睦。我已嫁他人,今日归去,并不是与人私奔。我奉母亲慈旨,令我夫妇回荆州。便是我哥来,也须依礼而行。你二人倚仗兵威,还想杀我不成?”
骂得四人面面相觑,各自寻思:他一万年也是兄妹。更兼国太作主。吴侯乃大孝之人,怎敢违逆母言?昨日贾华险些丧命,还是玄德说情才免一死。今日我等也做个人情罢了
因此四将喏喏连声而退。夫人令车仗便行。徐盛说:“我四人同去,如何禀告?”
四人为此犯愁。忽见一军如旋风而来,视之,乃蒋钦、周泰。
二将说:“你等曾见刘备否?”
四人说:“上午过去,已半日矣。”
蒋钦说:“何不拿下?”
四人告知前事。
蒋钦说:“吴侯就怕会如此,封一口剑前来,教先杀他妹,后斩刘备。违者立斩。”
四将说:“去之已远,怎生奈何?”
蒋钦说:“他终是些步兵,还有车仗,速度不快。徐、丁二将军可飞报都督,教水路棹快船追赶;我四人在岸上追赶:无问水旱之路,赶上就杀,休听她言语。”
于是徐盛、丁奉飞报周瑜;蒋钦、周泰、陈武、潘璋四个领兵沿江赶来。
再说刘备离柴桑渐远,行至荆州界首,心才稍宽。沿着江岸寻渡,江水弥漫,并无船只。
刘备俯首沉吟。
子龙疑惑,上前说:“主公身处龙潭虎穴之中,尚毫无惧色。如今虎口脱险,已近本界,我料关将军必有调度,何用犹疑?”
刘备并非因无船苦恼,而是他在南徐的繁华温柔,一去不返,故而惆怅,但不便明说。他忍不住凄然泪下。后人将刘备驻足落泪之地,命名为刘郎浦。
刘备令子龙望前哨探船只。忽报后面尘土冲天而起,刘备登高遥望,大队人马盖地而来。
“连日奔走,人困马乏,追兵又到,死无葬身之地了。”
喊声渐近,众军士慌急。这时有军士指江面高呼:“有船啦!”
大家转头望去,江岸边一字儿排开拖篷船四十余只。
子龙说:“天幸有船在此。何不速下,摇过对岸,再作区处。”
刘备携夫人便奔上船,子龙引五百军亦都上船。船舱中一人羽扇纶巾,大笑而出,说:“主公且喜。诸葛亮在此恭候多时。”
船中扮作客人的,皆是荆州水军。刘备喜笑颜开。不多时,四将赶到。孔明笑指岸上人说:“我们已在这等候多时。汝等回去转告周郎,休再设美人局。”
岸上乱箭射来。船拽满帆,乘风破浪而走。蒋钦等四将,只好呆看。
刘备与孔明正行间,身后无数战船闪出。帅字旗下,周瑜自领惯战水军,左有黄盖,右有韩当,势如飞鱼,疾似流星。眼看赶上。
孔明教棹船投北岸,大家弃船,尽皆上岸而走,车马登程。周瑜赶到江边,亦皆上岸追袭。周瑜当先,黄盖、韩当、徐盛、丁奉紧随。
周瑜说:“此处是哪里?”
吴兵答:“前面是黄州地界。”
望见刘备车马不远,瑜令全力追袭。正赶之间,忽听一声梆子响,山内一彪刀手拥出,为首一员大将,正是二弟。周瑜举止失措,拨马便跑。二弟在后掩杀,周瑜抱头鼠窜。行不多远,左边黄老将军,右边文长,两军杀出。吴兵大败。
周瑜仓皇下船,
将士立岸边高呼:“周郎妙计安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兵!”
瑜怒:“登岸决一死战。”
黄盖、韩当力阻方止。
听着岸上不断的叫骂声,周瑜吃了大亏又无力讨回,大叫一声,金疮迸裂,栽倒船上。吴将急救,他却不省人事。
正是:两番弄巧反成拙,此日急火攻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