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脑中风把那个有点轻微洁癖、一丝不苟到有点自恋地步的男人彻底打倒了。
从一天洗无数次手,到现在吃饭只能用湿毛巾擦拭一下;从拿起一块馒头,转着圈看有无辨识度很低很低的斑点,到现在馒头掰碎泡在菜汤里囫囵吞枣般的咽下去;从像个骄傲的首领一样挥斥方遒,到现在几乎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表达不了;从但凡大解一定要清水清洗,到现在脱掉衣服、擦拭、清洗一干事都要劳动身边的女人,他的心一定是崩溃的。
更别说孩子们都喜欢他写的那略带清秀,俊朗的硬笔字,也别再想侃侃而谈的时政和为属下做过的思想工作。现如今,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表达,甚至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曾经的那些骄傲,在当下的每个际遇,都碎了一地,他肯定相信这些骄傲,再也拾不起来了。
很长一段时间,这个男人是不能见人的,见谁,都用哭来表达他无法言说的感情。
男人曾经流过的泪,曾经发出的压抑不住痛苦的哭声,在今天,莫不更加清晰的回放在心头,莫不更加有力的挤压着我的心脏。
其时他生活已经不能自理,坐在那里像好人一样,却只能站起来,却一步也走不了。
那天中午,我挺着大肚子蹒跚着回家,告知男人和女人,下午要去医院剖腹产。话还没说完,男人就泣不成声,惹得女人开始烦躁,把他拖到院子里的单杠上,让他活动上肢。整个活动的过程,一直有他“嘤嘤噜噜”的哭声,时大时小。就在这哭声里,我笨拙的挪上先生的自行车,去医院生产。院子里那哭声,一直在我的身后响着……
家里人都在医院陪伴我生产,他的身边无人陪伴,女人出门前,把电话放在他的桌上,说生了给他打电话,他依旧哭,不停的哭……
生了,生了,生了个男孩儿,他听到这个消息一定还是泣不成声的。
五天后我出院,进家时,他在午睡,见我回家,又开始哭,看看孩子,又笑又哭。
………
………
………
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应该70岁了。离开我们的时候,他只有57岁。
他是我的父亲。
我很想他,我不敢想他。
如果有来世,求求你,多陪陪我。
我不太敢写他。
父亲节了,只敢写这么一小段。
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