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梵高的名画《向日葵》,就被那浓烈的色彩和古朴的构图所震撼。形态各异的向日葵,或蜷曲着花瓣,或仰望着天空,有的正在盛开,有的即将枯萎,但那深黄色的主色调,淡黄色的背景,单纯而热烈,似有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烧灼你的眼球,点燃你的激情,如一轮红日自东方天际喷薄而出,饱满而又充满勃勃生机。那是生命的原始冲动,满纸的烂漫和粗犷。西方的油画,似乎恨不得把所有的颜料堆满画纸,那份对生命和生活的赤子之情,浓得化不开。
中国山水画却以“淡远”为美,不重写实,只求写意。观元代画家钱选的《秋江待渡图》,只觉水寒山远,江天辽阔,就连那江面上唯一的舟楫,也是渺茫难寻。整个画面唯一的亮色,便是江边的树——火一般通红的枝叶,那是万丈红尘声色犬马吗?可惜树下的人,眷念的并非这恋恋红尘,他的所爱,在那遥远的彼岸,诗意的远方。故而他孑然一身,苦苦期盼那一叶扁舟的到来。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中的彼岸,那里天光云影共徘徊,那里暗香浮动月黄昏,那里是诗的故乡,灵魂的家园。待渡,不仅仅是这幅画的主题,更被赋予了哲学的意义。中国的画也好,书也好,常常笔断意连,线尽脉长,淡淡的笔墨勾画出的是绵延不尽的情意。
浓是油画中抹不开的炽烈,淡是国画中品不完的留白;浓是一种积极入世的人生态度,而淡则是一种宁静澹泊的人生境界。两种不同风格的画作,传递的是两个不同民族的审美情趣和价值观念。
看民国才女的传记,心内不觉惊动。陆小曼和林徽因同出于富贵之家,同样从小读诗词,学外文,精于山水绘画,仪态万方举止优雅,两人却有本质的不同。陆小曼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周身散发着热情,恣意燃烧,纵使结局免不了化为灰烬,也要如飞蛾扑火一般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她爱徐志摩,可以为他抛弃名节,忍受他人的白眼,遭受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的指责,甚至在那场盛大的婚礼之上,他们最敬重的老师梁启超先生也出言激烈,谴责于她……凡此种种,都没有动摇她一分一毫。那样浓烈如酒的爱,在素来崇尚“平淡冲和”“温良恭顺”的中国传统女性世界里,可谓少之又少。如此爱情,恐怕也只有敦煌曲子词里的海誓山盟可与之相较。
而林徽因呢,恬静,飘逸,洁净,更像是一潭春日的碧水。面对突如其来的种种,她总能理性地作出判断,沉淀情绪上的浮躁和不安,过滤掉生命里的消极和悲观因素,始终淡然而坦然地接受命运给予她的重重考验。出众的才,倾城的貌,让林徽因像一个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的公主,可她的心始终清明如镜,淡泊如云,辨得清真伪,照得见虚实,既耐得住学术的清冷和寂寞,又受得了生活的艰辛和贫困。她与梁思成的爱,清淡如茶,苦涩中蕴藉着长久的芬芳。此去经年,唯有那一份渺渺深情,不动声色,却与天地光阴默默抗衡。
浓和淡,也可以是一个人不同阶段的生活方式。浓是点火樱桃,照一架荼蘼如雪;淡是清风朗月,素心花对素心人。少年时壮志凌云,意气风发,鲜衣怒马,挥斥方遒,总觉得繁复绚烂方可尽兴;及至老之将至,阅尽千山万水,方彻悟见山仍是山,见水还是水的真谛,返璞归真,回到生命最初的状态。此时的淡,是相看两不厌,是孤云独去闲,是平淡岁月里的执着和坚守。
东坡先生有诗云:“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道尽了西湖之美。其实,理想的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呢?在最好的年华遇到最合适的人,不早不晚;在恰当的时候做恰当的事情,不卑不亢;在众鸟高飞尽时独钓一江雪,不悲不喜。
花叶相安,寂静欢喜,只有这样,才算不负这一生的好时光。
简书大学堂无戒90天挑战训练营第十九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