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静雪

1.

熙来攘往的街令人彷徨,路边的音响兀自播放

那些在一起时曾哼唱过的歌,已被人全遗忘

万家灯火折出温馨的光,我在夜幕人稀时流放

流放在每个故事的边角,早不奢求做主角

是不是我给的太多,你才会选择离开呢

你走的时候是夏天,却冷冻冰天

冻结有你的世界,冻结落泪的瞬间

一句对不起全成了句点

所有情节顿时破裂

冻结在那个夏天,冻结曾走过的街

好想回到有温度的从前

我看着你哭,却能吻到你的眼


我走在小路上,听着一年前就出来的歌。

孙子涵的歌,只听过三首——《请安静的忘记我》、《唐人》、《冻结》,没有最喜欢的,只有最经常听的。

目前……我最常听的,是《冻结》。

其实,我只是想将过去全部冻结,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想再过多地回忆。

想得太多,对自己有点残忍;回忆太深,对记忆有点残忍。

我习惯塞着耳机,穿梭在这个安宁而舒适的城市。

我踩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准备去往车站。这次的目的地,是兰坪,一个许多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我去看望一个中学时候的朋友——竹萱。


我坐在小木椅上,竹萱为我泡了一壶茶,亲昵地叫着我的名字:“静雪,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啊?”

我端着茶杯,轻啜一口:“我们是老朋友,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再说了,你也说过——如果有一天,给你一个借口,你将远足,直奔兰坪。就是一路问过来,语言不太通,挺尴尬的呢!”

竹萱随意地挽起长发:“没事没事,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我给她送了一个大白眼:“好吧,是微露告诉我,你在这里。”

她忽然起身,走到小木屋里面,取出一套衣服:“你看,我有三套白族衣服,一套是自己穿的,一套是准备送给你的,另外一套,已经给微露了。”

我急忙接过来,忙着比量,兴奋地说:“你太好了!居然会这么合身!”

竹萱笑得甜蜜:“那,你进屋试试?”

我跑到她的卧室,换上那身白族服装,戴上那“风花雪月”的头饰。正当我跑到小院子里,却见竹萱在跟谁说话,那个女生,也穿着白族服装,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女生惊喜地喊了一声:“阿萱你看,静雪的这身衣服,大小正好呢!”

我呆住:“微,微露?”

没错,就是云南大学毕业后的小旅行家,离微露;我们的中学校友,离微露!

我上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像是见到了亲人,又再次体会了一把——他乡遇故知!

这世界,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你永远都不会想到,只要咬牙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就会遇到意料之外的幸福。

微露说,钦衡哥哥离开了好久,不知所踪;后来,单月辉倒是追得挺紧,怎么拒绝都没用。她实在没办法,只能偷偷溜走,告诉单月辉,她想自己先静静!

当她们问起我和峪嘉哥哥时,我也晦涩地笑了笑,不多说什么。

至于阿萱和罗箫,是我们三对里,关系闹得最僵的,而竹萱也成了孤家寡人——唯一从小相伴长大的弟弟,也病逝了。

我轻轻说了句:“或许,峪嘉哥哥会找到我的,然后,我应该会跟他理所当然地在一起了。”

微露开心地说:“那多好!我们三个人都恋爱过,可是,总不能没有一对成功的吧?!如果楼峪嘉真的找到你了,你可一定要跟他继续发展,他对你那么好,可别辜负了!”

竹萱也不住地点头:“对对对!说到底啊,你是对荀冉的事情伤心难过,又不是对楼峪嘉,他不是把那个卢漠漠拒绝得挺果断的。所以啊,他给你一个台阶,你就下了吧!”

我叹了口气:“不是,我只是没有准备好,跟峪嘉哥哥在一起,我怕我的身体,还会拒绝他,那就尴尬了。”

离微露对此似乎能感同身受:“我明白了,你怕他会难过是吧?那么久了,他也无微不至,还是没能痊愈,你怕他会失望?”

竹萱倒是摇头否定了:“才不会,楼峪嘉既然肯死心塌地追你,就应该做足了失望和难过的准备,他一定会愈挫愈勇!”

竹萱拄着腮帮子,坐在小木凳上,忍不住感慨:“唉!说来说去,还是年长的男人更靠谱些,认识的人都要好很多。不像罗箫,他的那些朋友,老娘真是受够了!”

我和微露相视而笑,一人一边地握住她的手。我说:“知足吧你!罗箫已经很好了,毕竟,以他阔少爷的身份,能这样体谅你、疼惜你,已经不错了,脾气又那么好!至于那个东方晓,是太专横了,可是已经在监狱了啊!”

微露不像我这样直接:“阿萱,小俊的事,我们都很难过。可是,你不能一直这样伤心压抑。看得出来,小俊是喜欢罗箫的,还叫他‘姐夫’。该放下的,是时候放下了。毕竟……已经一年了。”

竹萱抹掉眼泪:“我知道,你们放心吧!按罗箫的脾气,一定会向苏辛追问我的下落,只不过要等到东方晓出狱后而已。如果他有心,我会接受,会跟他好好地过日子,毕竟他父母去世后,也只剩他一个人了,我们俩就只能惺惺相惜互相取暖了。”

其实,纵观我们三个人,也许,只有我是最幸福的,竹萱是最辛苦的。大概,这就是人常说的,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不过,正因为如此鲜明的对比,我们才会觉得,其实自己吃的苦并不算什么!

我有爸妈、有过亲生哥哥,有弟弟和峪嘉哥哥;微露有爸妈,有弟弟,有过钦衡哥哥,还有单月辉那个忠实粉丝;竹萱的爸妈在她初一的时候离异迁居,撇下了她跟弟弟竹俊,然而,连小俊都不在了。她现在,也只有罗箫了……

不,或者说,即便没有任何人在我们身边,我们都还有自己,自己永远是自己坚实的堡垒,自己永远不会丢弃自己,也永远不能!我知道,我们都是坚强的一群,执着追逐生活的灵魂,尽管再多的残酷,我们的韧性也总会令我们在痛楚中觉醒,在困境中重生。

我们坐在一条竹篾编制的长椅中,望着空中的寥落星辰。

竹萱伸出手,分开五根细长的手指,透过指缝窥探那渺渺万里处的亮光,像要望穿生命的尽头。

微露则摊开手掌,像是要接住洒下来的光芒。

微露淡淡地说:“我们都是执着无悔的一群,以飘零作归宿。记得这句话,我喜欢了很多年。现如今,我明白了,我们并非‘以飘零作归宿’,而是‘以苦痛作堡垒’。或许,生活多磨难,但,定不会比曾经‘除了坚强无路可走’的境遇,更加绝望了!”

竹萱轻笑:“是啊!想当初,自己都以为无力承受,回首却发现,已经咬破了嘴唇,走了那么远。或许,真的除了坚强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会知道那句话是对的——你永远都想不到,自己究竟会有多坚强!”

我简单地陈述:“百毒不侵的伪装,体无完肤的受伤。但总归明白,生命赐予我们的,不是懦弱,亦非悲哀。”

微露和竹萱异口同声地接下去:“而是坚韧自强。”

我笑了:“既然现实不会为你改变,那就只能改变自己。”

竹萱先伸手放在藤椅上:“希望我们永远是好姐妹!”

微露将手覆在竹萱手上:“不是希望,而是一定!”

我给了两只手一个饼夹肉,笑得轻松:“确定以及肯定!”

“噗——为毛感觉我们是在给自己和对方灌心灵鸡汤的说?”微露一下子笑喷了。

竹萱“切”了一声,翻个大白眼:“我们还需要心灵鸡汤吗?我们从小到大喝的都是砒霜好吗?!”

我给竹萱竖起了拇指:“不愧是真相帝啊!纵观我们三个的悲催人生,心灵鸡汤哪里够啊?还不如砒霜,趁你病、要你命!然后,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嘛~”

“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三个神经质笑成了一团。


是,我知道,荀冉跟微露的好朋友蒲晶蕊,是一样的人。可以随意丢弃友情的人,她们不过是与家人感情浅淡,却并非孤身一人。而没有像我们这般,经历过痛苦的蜕变,经历过最深的绝望,她们不会体会到友情对我们而言,已如亲情般重要。

就像竹萱说过的:“不要依赖别人这句话,永远是你还有可依赖的人时才能说出口的!因为你不懂,什么叫做一个人的坚强!”

我想,我不怪荀冉,微露不恨蒲晶蕊,也是这个道理。

因为她们不懂,所以我们不怪。

毕竟,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只有冷暖自知!相对应的,我们并不奢望别人的理解。与其奢求,不若自己强大,勇敢承受。

当时,居然没想明白,自个儿钻了牛角尖!峪嘉哥哥,你要原谅我,一时的难以承受和死心眼儿啊!

我们三个喜欢的名著一样,都是《茶花女》和《红楼梦》;喜欢的女性人物也一样,都是玛格丽特和史湘云;就连喜欢的那句名言,也一样——

我们一直喜欢席慕蓉的那句话,那样深刻地记得——请让我终于明白,每条走过来的路径,都有它不得不这样跋涉的理由;请让我终于相信,每一条要走上去的前途,也有它不得不那样选择的方向。

……


竹萱在兰坪已经一年了,还有两年,罗箫就会过来了。微露决定留下来陪着竹萱,我则独自回了丽江。

我们大学四年,那么无所事事地过来,除了上课就是兼职攒钱。毕业后的一年,除了走过许多地方,我不知道我还做过什么。

我一路从川藏线入青藏高原,然后直下南方云贵高原,走过纳木错,就从拉萨南下去了林芝和墨脱,途径香格里拉,再从香格里拉翻过梅里雪山,来到这美丽而神奇的土地。

我在离开兰坪之前,将准备好的两套纳西族的服装送给了她俩,当做饯别礼。


在梅里雪山的路上,我不慎坠落到一个山沟,小腹撞在了一块突起的石头上。那块乌青,足足半个多月才下去。而那天,恰好来了例假。

我在荒无人烟的雪山深处,处理好一切才开始朝着远处的灯火前行。等来到一处农家,当场晕了过去,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那家只有一对母女,丈夫外出了,过年才回来一次。那位阿姨待我很好,一直照顾我,小妹妹替我准备热水袋暖着小腹。母女俩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她们,本来是跟一群驴友搭伙的,后来风雪大,走散了,也许他们以为我已经走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所以没有来找我。

那段时光虽然痛不欲生,却是温暖备至。我休息了五天,直到例假干净才上路。我原本放在她们家的钱被小妹妹发现,那位阿妈生气地塞给我,又送了我一程。我就这样离开了那户农家,踏上了继续南下的路,想着以后再去看看她们,给她们带点特产什么的。

来到丽江,这三个月,三次都是死去活来。我摸索着又快到那个日子了,没有在兰坪停留,径直回了丽江旅舍。


我默默地回到旅馆,打开窗户透气。瞅着这满天星辰出神,坐在桌子上,倚着窗框看着闪烁的明星。那黑幕中的点点星光,好似在诉说着涓涓心事。

恍然间,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只是熟悉,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我的眼睛有着迷蒙的雾气,小腹因为翻越雪山时的寒气和重创,落下了病根,每次例假时都会痛得要死。

额角的冷汗滚滚落下,我几乎可以听见它们砸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我瘫软在地,一边狠命地咬着下唇,发出低微的呻吟,一边紧紧地按着腹部,靠着桌腿。

我按开音乐,继续播放着孙子涵的《冻结》。如今,只有歌声可以缓解我的疼痛了,就像是吸了大烟,只有更多的大烟可以解决问题那般。

满屋子的腥气,愈来愈重,身体愈来愈冰凉,歌声却越来越清晰……



2.

蓦然间,身边有温暖的怀抱,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夹杂一点烟草味。

小腹开始变得温暖,剧痛也已经减弱。


昏睡中,依稀听见那首耳熟能详的老歌——《潇洒走一回》:

天地悠悠过 客匆匆 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 几人能看透

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 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我拿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


——————————————————

梦中,是那个熟悉的夕阳下,是那个熟悉的元旦前一日。

二十世纪末,在跨越二十世纪的当晚,正值青春年少的二人,领着不知道世纪是什么的我,一起奔跑在那片荒凉的黄土坡上,一堆堆荒草。

我们回家后,发现爸妈和楼爷爷楼奶奶都不在家,于是,他们决定领着我一起去山上住一宿,等待二十一世纪的日出。我很纳闷,他们怎么会有这个奇思异想,后来哥说,是因为觉得好玩,峪嘉哥哥说,因为有纪念意义。我⊙﹏⊙b汗!

大冷的天,我们就一人一件厚大衣,守在山顶,吹着冷风。他俩担心冻坏我,出门时,拿了两个热水袋和一床小棉被。我提着两个手电筒,一路跟着。

哥捡来一些柴火,点起来。不大不小的火焰,在风中摇曳。我跑着跳着,拍着手掌,他俩将我裹成了粽子,我只好坐在地上烤火。

灯火阑珊,我们在离家不远的山顶,也并不是最高的,背面有避风的高高的围墙,围着我们不能进去的高大的砖瓦房,听大人们说是管理水房的。

我看着他俩唱着那首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然后是陈淑桦的《笑红尘》。他们总说,林青霞是永远的东方不败,只有模仿,从无超越。我看过那部电影——《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成年后,再回味过,还是这样认为。后来那么多的东方不败,再也没有林青霞的那个东方不败更逍遥豪迈了。

……

……


小腹依旧隐隐作痛,努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却是只有梦里才能看得见——那个人正趴在床边沉睡,带着些许的倦容。

我虚弱地抬手,准备坐起来,却惊动了他。

他微笑着:“静儿醒了。怎么样了?还痛么?”

我勉强笑了笑:“哥,静儿不痛。只是小手术,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这三天你只能输营养液,不能吃饭喝水。哥和峪嘉会帮你用棉签润润嘴唇,滴两滴解渴,你不要乱动。”

我的身体有微微的钝痛,像是麻药还没过,痛得并不明显,木木的。我知道,爸妈都在忙,我的手术虽然小,却仍然花了不少钱。所以,他们不能陪在我的身边。不过,我并没有一丝埋怨,毕竟他们是为了我们三个孩子,才那么拼命。

峪嘉哥哥挺拔的身躯倚着病房的门框,朝我微微一笑,像是鼓励又像是安慰。我也尽可能回他一个甜甜的笑容。哥回头让峪嘉哥哥进来,于是,两个人一起坐在我的床边,一左一右,如同保镖。我猛地笑了,扯痛了伤口,哥开始责怪,峪嘉哥哥则是心疼。

随后,温文姐姐领着小温可进来,手里抱着一篮水果。温文姐姐来到后,哥开始各种连锁反应——不时地手足无措,不时地给我润着嘴唇。

我不知道哥怎么会那样,倒是峪嘉哥哥说了一句:“晚阳,你跟温文一起出去逛逛,我来照顾静儿就行。”

峪嘉哥哥的话很管用,哥和温文姐姐离开了。我好奇地问他:“峪嘉哥哥,哥怎么了?突然变得好奇怪!”

峪嘉哥哥笑得如灿烂的暖阳:“晚阳只是喜欢温文,不过是害怕温文拒绝他,所以紧张咯。”

我挠挠头:“什么是喜欢呢?”

峪嘉哥哥揉了揉我的头发:“就像峪嘉哥哥喜欢静儿一样,见到静儿,峪嘉哥哥又安心,又紧张。因为喜欢的人在心里太重要,才越显得不知所措。”

我纳闷儿地看着他:“峪嘉哥哥也会紧张?可是为什么,静儿一点都看不出来?”

峪嘉哥哥好笑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因为静儿还小,等静儿长大了,就明白了。”

我呆呆地瞅着峪嘉哥哥:“可是,静儿才十岁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他笑得很好看、很温暖:“傻静儿,我等静儿长大,好不好?”

我笑得很开心:“好呀!”原本高兴的心情,在看见峪嘉哥哥手表的一刹,变得僵硬了。我气馁地咬着下唇:“可是,峪嘉哥哥有好多姐姐喜欢呢?会不会等静儿长大了,峪嘉哥哥就有了别的姐姐了呢?而且,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姐姐送了峪嘉哥哥十七岁生日礼物,峪嘉哥哥一直戴着。”

他愣了愣,看着自己的腕表,突然笑得很灿烂:“哈哈!静儿是在吃醋么?这块表不是那个女孩送我的,是我妈妈给我的,只不过刚好跟那个女孩送我的一样。你看,上面被我刻着小小的‘静’字,代表着小小的静儿。知道么?”

我羞红了脸,其实是喜欢峪嘉哥哥的,害怕他离开,哥也是一样的。只是,他说得这样坦白,自己小小的心脏倒是没有承受住。

我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表,果然,有一个小小的“静”字。我纳闷地问:“那,漂亮姐姐送你的呢?你是不是还给她了?还有,那些姐姐喜欢峪嘉哥哥,都喜欢峪嘉哥哥什么呢?”

他取下腕表,戴在我细细的手腕上:“这块表送给静儿,当做预祝静儿快点康复的礼物。好么?”

峪嘉哥哥站到病房的窗台:“那块手表,我还给那个女孩了。我不喜欢她,就不可以要她的东西。至于她们喜欢我什么,我也不知道。说起来,我长得也不帅啊!”

我笑着:“哥说,因为峪嘉哥哥脾气好,而且学习好!虽然长得磕碜,但是有挺拔的身材。”我抵着下巴:“可是,峪嘉哥哥,磕碜是什么意思?”

峪嘉哥哥抽动着嘴角,一脸想要揍死哥的表情,无奈地扶了扶额,轻声说:“就是……很丑的意思。”

我愣愣地坐在床上呆住,然后在峪嘉哥哥的脸上打量了半天:“不会啊!峪嘉哥哥长得并不难看啊!”

额(⊙o⊙)…不难看-_-||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形容,因为峪嘉哥哥不是乍一看就很帅气的男孩子,只是比较耐看而已。

不过……峪嘉哥哥虽然不是什么大帅哥,但是并不难看。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大帅哥,但是见过哥的人,都说,峪嘉哥哥没有哥帅。我想,对于人们而言,哥就是大帅哥吧?可惜,我长得并不漂亮,最多是可爱乖巧而已。

在银西二中,峪嘉哥哥是那些姐姐们口中的“黑马骑士”,而哥是“白马王子”。我曾经问过温文姐姐,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温文姐姐说,“黑马”指非常优异的人,最好是品学兼优;“白马”是那些女生觉得晚阳长得帅气,一种理想化的称赞而已。

我问温文姐姐,峪嘉哥哥和哥,哪个长得更好看?温文姐姐细细地想了想,说,是哥,但是光说长相而已。温文姐姐说,哥是那种看着很帅,接触久了就觉得平淡的男生,而峪嘉哥哥是越看越有味道的男生。不过,她喜欢哥,因为哥是个简单的人,而峪嘉哥哥有些深沉。

我嘴里忽然嘟囔着:“我宁可喜欢黑马,一听骑士就很酷,何况还耐看!”

峪嘉哥哥蓦地回头:“静儿,你说什么?”

我摇摇头,稍稍沉默:“我说,我喜欢骑士,不是王子。”

峪嘉哥哥惊讶地问着:“为什么?”

我笑:“我觉得骑士比王子英勇,并且有安全感。”

峪嘉哥哥显然不明白我究竟为什么冒出来一句跟他刚才的问题毫不相干的话,只是含蓄地笑笑,继续将那些水果用塑料袋扎住,然后放在玻璃窗旁边,说是天气冷,病房暖,放在病房里面容易蔫。

他刚才问我要不要给爸妈留下水果,我点了点头,思路就跑开了。

……

……

我终于出院了,这小小的阑尾炎,差点害得我没能过上新年呢!我欢喜地跟着峪嘉哥哥一起堆雪人,哥去捡来被人丢弃的废煤炭,安在雪人的肚子上,当做衣服扣。峪嘉哥哥早就安好了雪人的眼睛,并且将他的围巾取下来,围住雪人的脖子。我拿了一个蔫了的胡萝卜,插在雪人的眼睛下面,当作鼻子。

很快地,过年了。我永远都没有想到,这是跟哥哥最后一次一起过年。就在开春不久,峪嘉哥哥的十八岁生日后一个月,哥走了。妈说,哥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时候,我只知道,死了,就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我不知道哥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峪嘉哥哥为什么再也没有来看过我。我只知道,自从哥离开后,爸妈都变了,他们接回了在往秋市的小源。

我尽可能地像哥照顾我一样,尽心地照顾五岁的小源。爸变得有些暴力了,小源长大些,学习始终不好,爸就会打他。

于是,我会哭着求爸。

妈也变了,每到日落时分,就会跑到屋后的山顶,冲夕阳叫着哥的名字:“晚阳——”

妈妈一声声地叫着:“晚阳——晚阳……”

每每听到妈逐渐变得嘶哑的嗓音,我就会看着夕阳落泪:“哥……”

可是,除了晚上会梦到哥以外,再也没有见到过哥。

哥在峪嘉哥哥十七岁生日时,喝得大醉,没有敢回家,呆在好友龙钦衡家里,峪嘉哥哥也是一样。我不知道哥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峪嘉哥哥后来问起过,关于我半夜起床搓澡的事。

我还记得他十七岁生日那天,他对峪嘉哥哥说喜欢温文姐姐。我问他:“哥,你喜欢温文姐姐什么?”

他直接来了一句:“小丫头,你这样懵懂无知,别问那么多!”

我不服气地说:“哼,我懵懂无知!是因为你太流氓,所以才显得我懵懂!”

哥瞬间就僵住,不知如何回答。

峪嘉哥哥好笑地摸了摸鼻子:“静儿说得不错!”

……

……

很久以后,我终于明白,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妈依旧每天在山上哭着喊他,像是要对着天空把哥硬给喊回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跟小源无措地看着妈日日这样。

时间久了,妈只有在每年的春天才会发疯似的跑上山,发疯似的喊哥哥。

再后来,过了五年。

小源十岁后,妈渐渐好转,会疼爱小源了。爸也逐渐对小源很好,不再总是非打即骂。

小源十二岁本命年,爸妈给小源过了一个热闹的生日。

那是小源出生以来,第一次过生日。

那晚,小源跑到我的卧室,抱着我哭了整整一晚上。

我的心被揪得疼,只是安慰地抱着他。

我知道,小源一直活在哥的影子下,没有跟我一样的关爱,所以,我才会更加疼爱他。而如今,小源长大了,身上的性格也稍稍跟哥有些相像,爸妈对他更是宠爱万分。幸而,小源的心性儿宽,不记事儿。

后来的后来,爸妈也没有当做哥那样对小源专宠,而是特定的属于小源自己的一种父爱和母爱。

那时,我知道,爸妈是真的已经从哥逝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然而,走不出来的,却是我自己。我依旧怀念,怀念哥的呵护,怀念峪嘉哥哥的温暖,怀念那辆被小源摔坏的单车,那是哥带着我穿过大街小巷的工具。

不过我知道,即便如何舍不得,都必须要舍得。哥,是真的不在了。

我会在每年的清明节去他的墓前看望,不知为什么,每次都会看见他的墓前放着一束新鲜的花,那是哥十分喜爱的几种——五朵兰花,八朵菊花,三支唐昌蒲,一支蓬莱松。刚好,五月初八,是哥的生日;三月初一是哥的忌日。我一直以为,是峪嘉哥哥送的。



3.

直到那年的清明节,我去早了一步,看见哥的墓前站着一个男生,简单的黑色运动装,看起来很阳光,像是高中生。

那年的清明节天气晴朗,由于前一日下过雨,微凉。我走上前拦住要走的男生,询问他是谁。这时,我才知道,他是峪嘉哥哥的亲生弟弟,也就是楼粟。

原来,是峪嘉哥哥拜托他,每年的清明节来看哥。

原来,哥是为了救下峪嘉哥哥,才离开的。原来……可是,哥的死,真的应该怪峪嘉哥哥么?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恨他,也不想怪他。

楼粟原是想告诉峪嘉哥哥,已经见到我了,只是我一遍遍地恳请他先让我考虑考虑。我是真的没有准备好要见峪嘉哥哥,所以,一直挨到了那年的国庆节。

我跟楼粟从高三的学生变成了大学生,我才真的确定,要见峪嘉哥哥。而见到峪嘉哥哥的一刹,我像是陷入了回忆的漩涡,再也无法醒来……



我的再次觉醒,全靠荀冉和卢漠漠的帮助。那时,我去教室取落下的手机。听见树下的荀冉对着手机里说:“你不知道,蒋鹏对初静雪的喜欢,已经让我无法忍受,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想做个弃妇!”

手机那端是卢漠漠的声音:“正好,我也讨厌她抢了我的峪嘉哥。我跟你合作~不过,要保密!”

……

原来,没有什么所谓的好朋友,只为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只为了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就可以割舍那么多年的闺蜜,六年的友情就此烟消云散。呵呵,多么冷的笑话,笑死了别人,笑疼了自己。

就在半年前,我接到微露的电话。蒲晶蕊也同样背叛了她,不过,是为了亲人。我们只能惺惺惜惺惺,作为彼此的精神支柱。于是,我离开了峪嘉哥哥的温柔港,离开了南昌、告别了苏州,那两个伤心地。什么是永远的好朋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什么叫做患难与共。所以,患难遇知己。

我来到了林芝,遇见已经在这里旅行的微露。我决定南下去找竹萱,微露决定先回一趟家,然后跟我在兰坪会合。

也是从那时开始,我跟微露会互寄电子邮件。我们跟竹萱的联系,也是那些个或简短、或冗长的电子信件开始。

……

……

——————————————————


忽然觉得有一个声音,吵醒了熟睡的我。我皱着眉,缓缓地睁开眼。

峪嘉哥哥正温柔地叫着我,眸中柔情似水。见我醒来,他轻声说了句:“我已经熬好了粥,吃点吧?”

我怔住,狠狠地掐一把自己的脸。好痛!我吃痛地揉着腮帮:“我……你?额……不是,怎么会?”

峪嘉哥哥拿过枕头搁在我身后,为我盖好被子:“阿姨告诉我的,我就急忙赶来了。昨天敲门,结果你的门并未上锁,我就进来了。那时,你已经昏过去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不作声,摸着肚子上热乎乎的暖宝宝,有些尴尬地朝地上张望。

峪嘉哥哥纳闷地看了看我,又会让于心地笑了,带着微微的局促:“因为是凌晨,大家都睡熟了,不好打扰别人。所以,我替你换了衣服,地上也清理干净了。我……阿姨已经答应让我娶你了。”

我不理他,闷闷地喝着粥。突然,我望着眼前这个有些沧桑的男人,微微低眉:“峪嘉哥哥,今年,你三十了吧?”

他打开窗叶透气的手忽然顿住,轻如叹息的声音陈述着:“快过年了……过了年,三十一了。”

忽然,我的眼睛热了一下,几滴泪落在被子上。峪嘉哥哥尽量将窗叶开小点,以免我被冻到。居然,峪嘉哥哥已经为我如此蹉跎年华了么?

原来,快三十一了?原来,我墨迹了快六年了……

他走过来,专注地看着我:“怎么了?是不是肚子又痛了?”

眼泪越汇越多,我轻轻抱住他,耳语着:“峪嘉哥哥,我们结婚吧?”

峪嘉哥哥的身体僵住,似乎是不敢相信这样突然的幸福,尽可能多一遍地确认:“静儿,你说什么?”

我轻声重复一遍:“在你三十一岁前一天,我们结婚吧。”

峪嘉哥哥猛地抱紧我,有热泪润湿我微薄的衬衫:“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等你太久,愧疚而已。可是静儿,我是心甘情愿等你的,你不用对我感到歉疚。五年又如何,十年、十五年又如何?我可以等你长大,自然就可以等你好起来,等你真真正正地说你愿意嫁给我。”

我轻轻推开他,认真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不。峪嘉哥哥,我不是内疚,也不是感动。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脆弱,过去的,都过去了。这一刻,我只想踏踏实实地跟你在一起,只想安安稳稳地跟你生活。所有的苦痛都过去了,也一定会过去的。如果经过这么多事,我还不懂得抓住唾手可得的幸福,那我岂不是很傻么?那么,那些经历不都白费了么?”

其实,是再次见到微露和竹萱,我们之间的亲密,融化了我冰封的过往。她们的真挚,修复了我破碎的心;她们的祝福,给了我巨大的勇气;她们的叮咛,给了我稳稳的信念。她们让我相信幸福,就在不远处。


峪嘉哥哥不再说话,缓缓贴近我的脸,低下头,柔软的唇瓣细数我唇间的促狭。

我木木然地瞅着被放大的脸,瞅着那双闭合的眼睛,那微颤的睫毛。我轻轻合上双眼,任由峪嘉哥哥抱紧我,深情而细腻地亲吻着,像是他给我的爱,宽容而温柔、安心而温暖。

……


美好的丽江,清新的朝阳,微冷的晨风。

在丽江的新年,有生命中重要的人相伴,这是我未能预知的幸福!

等五天后,我的身体完全好了,我和峪嘉哥哥一起去了兰坪。

那时,微露还在。

竹萱抱着双臂,一套黑色休闲装,高高的马尾辫,看起来又屌丝,又英气。不愧是功夫高手啊!那时,她跟我的同班同学苏辛(竹萱的蓝颜知己,苏爸是个高手,给苏辛和竹萱一同教过功夫),一起在格斗术和擒拿手获了全省冠军,而后来,她俩的武术参加了全国联赛,进了全国少年武术前十。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戏谑着说:“你男人看起来很有感觉,成熟的味道,不错哟!”

微露笑得贼兮兮的:“的确!比起钦衡哥哥,帅很多了~”

我涩涩地笑了笑:“我觉得,我真的很幸运,很幸福。谢谢你们的开导!”

微露和竹萱一起推我一把:“你白痴了吧!我们这关系,谢毛线啊!”

我撞到峪嘉哥哥身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给她俩扔个白眼。

原来,友情并不能用年份来衡量轻重,我跟荀冉六年的交情,居然比不得这两个不经常见面的女孩子!

终于,我也能通过一个人的眼神,认出是否真诚了。只不过,代价,有些大了。但是,却很开心——人这一生大概就是这样,不断地刷新认知,也不断地刷新自己。

……

……


又一次,疼得天翻地覆。峪嘉哥哥决定带我去医院,我打死不愿意去,拿着过年没人来搪塞。最终,好容易挨到了年后,峪嘉哥哥一定要带着我去医院,于是,听了医生的话,我的心都凉了半截。

医生说:“你未婚妻的病根只能调养,除了影响生育,没有其他的健康影响。”

峪嘉哥哥从来都是那么细心:“那么,影响有多大?可以确切点么?”

医生回答:“她生育的可能性,一半。以后必须杜绝冷饮,最好是日常食物用热的代替凉的,否则会更加严重。”

峪嘉哥哥又问了一个问题:“是不是腹痛也会更严重?”

医生推了推眼镜,说:“可能会休克。”

……


从那之后,峪嘉哥哥对我的饮食全权负责,连冷饭、冷菜、凉开水,都绝迹了。至于雪糕、冰淇淋,想都别想了!

我第一次爆发了:“楼峪嘉,你到底是想憋死我,还是憋死我?!只是不能怀孕嘛,难道要我嫁给你,就是给你生儿子用的吗!”

第一次见他那么认真、那么凝重的神情,眉头紧锁。他逐字逐句地说,掷地有声:“静儿,我不在乎你是否能有我们的孩子,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每个月都痛得那么辛苦。你那么痛,我会多么心疼啊?”

我沉默了许久,直到脸上的泪被他拭去,直到他再次吻了我。

他决定和我定居在丽江,这个我们第三次重逢的城市。不过,我们一直没能结婚。


我还没有嫁给峪嘉哥哥,因为他突然有个项目,需要去英国两年。而我,比起英国,我只想呆在云南。微露离开了兰坪 ,说是有了钦衡哥哥的消息。所以,只剩下竹萱一个人。对我而言,我只想陪伴在朋友身边。

在爱情和友情之间,我希望尽可能地保持平衡。我知道,他懂我,而且他出国也不一定会每时每刻都照顾我,竹萱则不同。所以,在走入机场的一瞬,他只是交代我,记得医生的话,乖乖地听话。

我只在他耳边说:“我不舍得你心疼,放心。”

……


看着那架飞机升起,消失在眼前,心里有忽然的落寞。不过,等待幸福,又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只是,我没有想到,那十亿分之一的坠机几率,居然也会降落在峪嘉哥哥的那架飞机上。


我呆呆地看着电视机,是他乘坐的航班。我没有哭,没有一滴眼泪,吓坏了竹萱。我只是那样沉默地坐在木椅上,两只眼睛像被勾去魂魄一般,发直地盯着电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呼吸,身体刹那间麻木了。

竹萱紧紧地揽着我,心疼地说:“静雪,哭出来吧!真的,求你了!”

突然,腹部的疼痛唤醒了我的知觉。眼泪冰冷地从眼眶滑落,跌在我冰凉的手背。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可以那么多。我木然地流泪,从下午一直到晚上,再由晚上到次日清晨,一直到,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我也没有哭出声来,一声都没有。

我终于深刻地知道,什么叫做“真悲无声而哀”;我终于深刻地明白,什么叫做“失去的永远是最珍贵的”;我终于深刻地理解,什么叫做“再见,也许就再也不见”。

小腹的疼痛几乎要了我的半条命,只是,我现在如同行尸走肉,任由身下的红色越聚越多。终于,我痛得跪倒在地。不只是腹部的疼痛,是心脏猛然的抽痛,令我从竹椅上滑下来。

我很快地处理好自己,再抢过竹萱手中的拖把,处理好地面,然后去洗了弄脏的衣服,最后,躺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我从没有觉得,小腹会这样疼痛难耐。这一次,痛得几乎昏天黑地。但是我知道,没有比心,更痛了的了。……

身体在颤抖,我一声声地叫着他:“峪嘉哥哥,哥哥……哥哥……”

我一直低声叫着他,直至没有一丝力气。我在心底说着那些话:

“哥哥,静儿不会让你心疼,那么,你别让静儿这么心痛,好么?好么……静儿一直以为,幸福,就是这样简单,这样唾手可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撇下静儿?是不是你厌烦静儿了?”

“为什么,我的幸福这样轻易地,就破碎了。是不是,幸福原就是很脆弱的东西,经不起触碰?哥哥,静儿好痛,好痛……”

……

……

三天后,我振作起来,开始努力地做好自己,像是他在的日子那般。

我望着远处的青山,等待那第一抹晨光。

或许,生命就是这样,生活就是这样。就像那句古语所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有的人,就是那样一路顺风;有的人,就是那样命途多舛;有的人,就是平平淡淡、无大起无大落。只是,无论生活给你多大的绝望,你都要坚韧地从中找出希望的曙光,这是生命教会我的。

那些遇到的每一丝温暖,就在那里,不多不少不增不减,却足够一生怀恋。

峪嘉哥哥,这次,换我来等你吧!一生又如何,若不是你,我这一生,就怕是白过了;若不是你,我的灵魂,怕是永无救赎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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