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在沙场与陈誉兵戎相见的场景。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现在就这样见面,仍是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难当。
丹桂树下初见,那个重情重义而又特立独行,潇洒不羁却又唯我独尊的梅大哥,一日日的渐渐嵌进我的相思门中而不自知。待我明确自己的心意,梅大哥却摇身变成了陈誉,多么讥讽的一幕,国仇家恨,我连带着自己准备倾尽全心的爱慕都无处安放。
陈誉望着我双眼雾气蒙蒙,伸手要去帮我拂了泪。难料我早已心伤成霜,顷刻凝在剑端,风起剑落,陈誉一身功夫了得,虽是因情所困缓了片刻,但仍是眼快手疾,一个回旋轻轻巧巧避开了我的剑端。
只听见丝帛在风中发出的嗤嗤撕裂声,陈誉双脚重新踏在地上之时,一截黑色披风从空中缓缓而下,不知哪里来的一阵轻风卷着它,摇摇晃晃的去了远方,没了踪影,像极了一段无疾而终感情的归宿。
我望着那截断了的披风,陈誉神色复杂的在对面望着我,寂静无声。
城门开启的笨重声响刚过,紧接着后面跟来急促的哒哒马蹄声,卷起风尘滚滚。我眯着眼睛回身去望,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领军之人是位年轻女子,虽是一身飘逸的素白纱衣,却难掩满身散出的尊贵之气。一双凤目清清冷冷,睥睨着天下。
昭阳骑着骏马行在队伍之端,后面紧紧跟着李将军一众人。快走到跟前,昭阳突然双手松了缰绳,两腿紧紧夹着马肚,从背后掏出一把弓箭,正瞄准着陈誉。
“小心!”我本能的将陈誉向后推了一把,陈誉接连向后退了几步,正好躲了来势汹汹,昭阳射来的白羽箭斜斜插在冰冷的地上。
陈誉看着我,嘴角不自禁的轻扬,“苏倾,今日你救了我的性命,正好还了往昔救你的恩情。从今日起,我们两不相欠,我等着你来取我寻仇!”
陈誉话刚落音,昭阳骑着骏马已到跟前,骏马只是缓了速度却没有停下来,她在马上向我伸手。我犹豫着将手递与她,借着昭阳之力,稳坐骏马之上。李将军此行似是只为救我而来,既达了目的,也不恋战,护着昭阳与我,匆匆赶回安城。
骏马极速过了城门,昭阳也未停下来,连喊了几声“驾!驾!驾!”马儿行的越发快了,惊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昭阳,你要去哪里?停下来!”我在昭阳身后,隐隐觉得惴惴不安。
昭阳绷着一脸清冷傲世,仍是行的风驰电掣一直行到将军府,昭阳才勒了缰绳,将我从马上拖拽下来,刚刚凝血的左臂被昭阳生拉硬扯,再次流血潺潺,滴答在将军府的青石阶上。
“哑伯,府里哪里有清水瓦缸?”昭阳紧紧攥着我的左臂,见到神色慌张上前相迎的哑伯,出声问道。
“前厅……前厅便有养鱼的青缸。”哑伯伸了手指,颤颤巍巍的指了道路。
昭阳脚下步子轻快,我在身后任由她一路攥着,直直走到那半人高的青缸前。这青色瓦缸是爹爹专门用来饲养那一双红色锦鲤,这锦鲤在将军府养了许久,如今已有半尺余长。养锦鲤的人已经不在,那锦鲤却不谙世事,在水里曳着鱼尾,游得自由自在。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好的日光里,爹爹就站在这青缸前舞刀弄剑哄着娘亲高兴,娘亲则含笑端着青瓷小碗喂着锦鲤。
刚刚发呆的片刻,昭阳已走到我的身后,双手猛然掐住我的脖颈,用了全力将我的头摁在青缸之中。
顿时,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我的鼻喉之中,没有一丝喘息的地方,我本能的想要抬头,又被昭阳狠狠摁到水中,只能用双手不停扑打着水面,想抓紧一些世间之物来得到救赎。水下的锦鲤亦是惊慌失措,不知所以,胡乱的左冲又撞。左臂上流出鲜血混在水中,一股血腥之气顺着游到我的嘴里,原来,血是这样苦涩的味道。只觉得胸中压迫的痛感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左边心房像是被人紧紧攥着,随时会结束了我的性命。
“公主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快放开公子。”哑伯上前想要阻拦昭阳,却被昭阳凌厉的眼神吓住。
将军府的下人们听见动静,也纷纷围了过来,云裳见是昭阳公主,知道她的脾性,也不敢顶撞,领着众人乌泱泱的跪了一地,齐齐的捣头如蒜,苦苦哀求道:“放了公子吧!求公主殿下放了公子!”
不知过了多久,昭阳才将我的头从水中拽了出来,我浑身湿漉漉的跌倒在地,捂着嘴不停咳着胸腔的积水,云裳跌跌撞撞的上前替我拍着后背。
昭阳走到我面前,清冷的凤目凝视着我,厉声质问道:“刚刚你挣扎什么?你不是想要去死么?你抬头看看,这些跪了一地的人,个个巴着求我放过你的性命,你倒好,不好好爱惜自己,却眼巴巴跑到陈军送死。”
我心头一颤,迎头撞上昭阳目光,昭阳轻咬着嘴唇,脸色苍白,“若能轻易赴死,我早就随了他去。可每个人活在这世人,绝不是只为了自己!死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情,好好活着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你别忘了,你的命是谁换来的,你怎么舍得去死?”
我平着胸口,咳着喘息道:“昭阳,大恩不言谢,我知道以后要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