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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香兰拿着教学用具来到了六年一班的门前,作为有着二十多年教龄的老教师,也作为有着多年毕业班带班经验的资深教师,新接一个高学段班级并不难也没让她觉得紧张,都说临阵换将兵之大忌,还有一年学生就要毕业,这时候的学生正处在由少年向青年转化的敏感期,他们对异性的情感开始萌动,并因为那份神秘而充满了向往。他们的思想开始变得尖锐,往往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会引起他们的反感与不安,于是像张开刺的刺猬般暴发,把别人刺得遍体鳞伤。他们的情绪也变得喜怒无常,有时阴郁得像黑云密布的天空,仿佛马上会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有时欢天喜地,好像在向世界宣布他是最幸福的。正处在叛逆期的萌芽状态,面对这样的一群孩子,让老师们费心劳神,毕业班的老师比其他年段的老师要多绷紧一根弦,时刻都要关注孩子们的思想动向,做好思想工作,以防止学生中发生骚动。
六年一班的班主任张荣华老师也是一位资深的老教师了,但由于突发脑梗,只能离开她教了五年的孩子们。别的老师都不愿意接六年级的班,正好金香兰刚送走了一个毕业班,她理所当然也是义无反顾接了张老师的班。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紫色小衫、黑色长裤、一双黑色中跟皮鞋,端庄大方。她满意地笑了笑,推门走了进去。
四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她,那一瞬间,师生对视着,学生们的眼神中明显地带有强烈的不信任与敌意,看起来他们不喜欢这个看起来死板的、中规中矩的老师。而金香兰一眼就看出了学生的不友好,也是,谁愿意欢迎与接纳一个陌生的老师呢?他们毕竟与原班主任建立了五年的感情,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感情给她,他们对她还一无所知呀!
时间好像冻结了,听不见一点声音。她走向讲台,把教学用品放在讲桌上,环视着孩子们,学生们才回过神来,时间又开始恢复正常运转。
“同学们,大家好,我叫金香兰,从这学期开始承担六年一班的班主任和语文教学工作,希望在小学阶段最后一年里我们能齐心协力,共同成长,留下美好的回忆。”
掌声七零八落,孩子们无精打采,灰头土脸的,明显地表达了他们对新老师的不欢迎。听说教了他们五年的张老师病了后,孩子们都很心焦,许多孩子凑钱买了鲜花和各种营养品一起去医院看张老师,张老师躺在病床上,她的左半边身子麻木不能动,意识还处在半昏迷状态,她还不能说话,只是用呆滞的目光注视着她曾教了五年,一起哭过一起笑过的孩子们,面无表情。孩子们大气都不敢出,张老师的样子把他们吓坏了,张老师的女儿怕孩子们影响了妈妈休息劝孩子们回家,孩子们只好怏怏不乐地离开了病房。
班长王芳说:“张老师病得这么厉害真可怜,看样子她不能再教我们了。不知道谁教我们,她能像张老师那样全心全意地对我们吗?”
同学们七嘴八舌,“怎么办,我不想换老师。”
“我也不想换。”
“没办法,张老师病得这么重,不换老师是不可能了,但愿能换一个跟张老师一样好的老师。”班长王芳作了总结发言,然后说:“大家都各回各家吧,散了吧。”孩子们便垂头丧气四散而去。
金老师四十多岁,梳着一头干练的短发,戴着一幅近视眼镜,圆圆的白皙的脸,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她看起来和蔼可亲,比想象中糟糕的情况要好多了,但是一想到和他们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张老师,他们的心中又有万分的不舍,现在面对着新老师,他们自然觉得陌生又有一丝胆怯,也有一些不信任,所以,还是提不起兴致来。班级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这早就在金香兰的意料之中,她环视大家微笑着说:“下面我们来互相认识一下,我点到名字的同学请大家简单介绍一下自己。”
“王芳”。
“到,”王芳立刻站了起来,响亮地应答道。不管对新老师满不满意,喜不喜欢,她是班长,都要以积极的心态面对,主动配合老师做好老师的助手,即使其他同学可能会说她这么快就背叛了张老师,真是忘恩负义也会不予理会,谁让她是班长呢!
“我是班长,请老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我会努力完成的。”
她坐下来,脸有些发烧,不敢看同学们。
金香兰笑着点了点头。
“陈飞。”
一阵沉默,“到”。一声懒洋洋地回答,坐在倒数第二排的陈飞慢腾腾地站了起来,他站没站相,一双腿脚故意抖动着,身子也跟着晃荡,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
“陈飞同学,请你站好,好吗?”
陈飞停止了抖动,但是身子还是斜楞着。一双小眼睛充满诡谲的光芒,嬉皮笑脸地看着金香兰。
“陈飞同学,请你不要笑,严肃点好吗?”
陈飞稍稍收起了笑容用满不再乎的语气说:“老师,我是全班最差的学生,就这样了,改不了了。老师,我可以坐下了吗?”
看到陈飞的表现,金香兰就相信他真的就如他所说的是个差生,而且行为偏差还很大,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但她不能给孩子戴上差生的帽子,毕竟这顶帽子有点沉,会压得孩子直不起腰来。
“自己承认自己是差生,你的勇气可佳,希望你能在毕业前摘掉差生的帽子。坐下吧!”
所有的学生看了看陈飞都笑了,教室里的气氛轻松了一些。
陈飞感到意外,平时像他这个样子一定会遭到老师的严厉训斥了,但是金老师不但没有训斥他,语气还很平和幽默,让他那习惯了的痞子气立时泄了一半。他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
“焦鹏。”片刻的安静,“焦鹏?”
“老师,焦鹏没来。”陈飞说。
“谁知道焦鹏为什么没来上学?”金香兰发现靠窗第二排的座位是空的,那应该是焦鹏的位置。
“老师,焦鹏家离我家不远,中午我去看看。”陈飞说。
“好,那我们接着认识其他同学。”
金香兰看着王芳,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起来清澈,但是眼底却有一丝忧郁扰乱了她的心,那丝忧郁是什么?这又是个怎样的孩子呢?
王芳看金老师如此热情地回应她,立刻变得欢快起来,“老师,陈飞和焦鹏家是邻居,我也跟他去找过焦鹏,您要去家访我和陈飞都能做您的向导。”
“好的,谢谢你,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会找你的。”金香兰温和地说。
王芳得到了老师的信任喜不自胜,“老师,再见。”她欢快地跑出了办公室。
金香兰拿出了学生的档案再次翻看,当看到王芳的父母一栏均写着“无”时,她的心瞬间揪做一团,怪不得从那孩子的眼中透露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忧郁,原来原因在这里,看着着孩子的监护人是姑姑王丽萍时,她的鼻子一酸,小小年纪失去双亲,茕茕孑立,孩子该有多孤单难过啊!
再看陈飞的,四个醒目的大字又触动了她的神经——“留守儿童”!这意味着他虽然双亲皆在,但却过着思念双亲、灵魂无依的生活,怪不得他的行为会有那么大的偏差,缺少家庭的关爱与教育,他这棵小树不长歪才怪。
在焦鹏的学期评价中老师写道:
第一学年:你是个活泼可爱,聪明认真的小姑娘,你甜美的笑容带给人愉快,你的活泼给周围带去阳光。愿你一直能开心地学习与生活。
第二学年:什么时候,你那甜美的笑容怎么不见了?忧忧愁爬上了你的脸庞,上课时你有些心不在焉了,班级里组织活动也看不到你的身影了,希望原来的你再次回到这个班级。
第三学年:看到你,老师很伤心,上课时你无精打采,有时甚至趴在桌子上睡大觉,笑容从你的脸上彻底地消失了,你越来越孤僻,把自己锁在一个牢笼里,把自己困在里面,也不许别人走进去。老师希望阳光回到你的身上,笑容回到你的脸上。
第四学年:虽然父母离异给你造成了严重的心灵创伤,但是别忘了你还有老师和同学,有困难跟老师和同学说,我们会帮助你的,总旷课怎么行呢?你会起落越多的。
第五学年:孩子,你现在旷课越来越严重了,学习也越来越差,真不知道你在这条路上还要走多远……
看了焦鹏五年所走过的路,金香兰心中极其难过,一个本该如花一样灿烂绽放的孩子却过早地喝下了生活的苦酒,在生活的重压下喘不过气来。她已经在泥淖中越陷越深,这时候再不拉她一把,她会彻底地陷进去,迷失自我的。
再统计一下后,金香兰有些吃惊,全班竟然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孩子生活在单亲或失亲家庭中,幼小的心灵便经受失去至爱亲人的打击,孩子们真的好可怜!好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