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床前无孝子。
现在,我和七爷正在飞奔往医院的路上。公公生病的这十天,七爷昨天第一晚没有陪床,而是请了个护工顶他的夜班。我值守的白班照旧。
之前也说要请护工来着,毕竟我俩都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尤其听医生的口风,公公因为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等一系列原因,导致恢复速度极慢、危险期将数倍延长的情况下。
然而,我总以为会再过几天的,谁知,七爷昨天就熬不住了。
倒也不是七爷不愿或是不能吃苦,用他的话说“爸的要求实在是超越了一个病人应有的待遇”,他实在满足不了了。
来看看老爷子这几晚做的事情:
第一晚,还算老实,啥要求也没提。七爷怕他口干,时不时拿棉签给他润润唇边;
第二晚,新上了胃管,医生不让从口腔给水,依旧是用棉签蘸水润唇,再涂上唇膏保湿;
第三晚,睡眠还算正常,偶尔醒来几次,他会张着嘴要水,七爷就偷偷用小勺喂点水给他。躺久了,开始腿麻,每次醒来,七爷都会顺带给揉揉腿;要求解开手腕带玩手机,看悦悦的照片和视频;不睡,七爷以手机没电了要充电为由,哄着了;彼时,病房里还有空床可以睡,七爷的晚班还没那么辛苦。
第四晚,半夜醒来的时间变长,又玩了会子手机。其余就是喝水、揉腿等正常需求,七爷一一满足;只是,病房里渐渐住满了人,七爷只能打地铺了。
据七爷说,这几晚还算正常,除了每两个小时一次的翻身、护士定点来输液之外,还能一阵儿一阵儿的小睡。
第五晚,今天提出新要求:聊天,但说是聊天,其实也没聊什么,每次七爷爬起来站在床边,说“那聊聊吧”,回应他的,永远是爸的呼噜声;还有“要风”,手边没东西,七爷只好撩着被子抖搂,用病历本扇扇。喝水、揉腿脚、定点翻身输液照旧;
第六晚,拿来了扇子,许是比较舒服,“要风”要的更勤快了,聊天儿倒是没再提。
第七晚,爸爸开始磨人了。支上手机架,爸爸就不看手机了;安上小电扇,吹了一次之后,爸爸也不再要风了;凡是能用机器替代人工的需要,爸爸一律不再提了;剩下的,就是喝水、揉腿、揉脚、聊天。
第八晚,几乎可以确定,爸爸真的睡反觉了。他不停的要求喝水、揉脚、揉腿,还多出一个诉求:拉拉手儿。每次七爷刚一躺下,他就用脚“bangbang”的磕床帮,等七爷起来,喂完水、揉完腿脚,他就要求拉拉手,可七爷真的拉住了他的手,他又睡着了。但一旦七爷回到垫子上躺下,爸爸就会醒来,再次用脚磕床帮……新加上的防压疮气垫床的鼓风机,“呼呼”大叫了半宿,这样高分贝的催眠曲,七爷也是消受不了的。这一宿,可想而知。
第九晚,令人崩溃的一天。一整晚,他们爷俩都在这样的循环里:老爷子睡着了,七爷观察一会儿,行,睡熟了,都打鼾了,关灯,躺下,准备睡觉。刚躺好,“梆梆”床帮响,老爷子在喊人了。起来、开灯,喂水、揉腿半小时,揉脚半小时、拉手半小时……好容易老爷子睡着了,七爷赶紧躺下,伴着高分贝催眠曲,刚迷瞪着,“家属,翻身!”得!两小时到了。翻完身,老爷子醒了,喝水、揉腿、揉脚、拉手再来一遍………老爷子乐此不彼,七爷苦不堪言。
第十晚,就是昨天,一听说可以有个护工盯夜班,七爷直接缴械投降。
他说:“别的我都能接受,该揉腿揉腿,该喝水喝水,无非就是伺候,咱都照办,但“拉手”这事儿击溃了我,这扛不住!”
拉手这事儿,我俩分别跟老爷子聊过,他俩是这么聊的:
“爸,天亮了再拉手行不?”
“不行”
“那我躺着拉您的左手,行不?”
“不行”
“爸,你儿子困了,让我先睡一会儿再拉,行不?”
“不行”……
我跟爸的聊天,是另一种维度:
“爸爸,听说你昨天晚上闹戚小光了”
“是,我不停的要求他给我喂水和揉腿”
“不是还有拉拉手?”
“是,我也要求他跟我拉拉手”
“为什么一直要拉手呀?”
“拉着手有安全感”
“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是”
“爸,是什么让你害怕了呀?”
“不知道这是哪儿?这是要干什么?”
那时,我们正在超声心动监察室门口排队,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爸爸的身上,他在3分钟前要求我跟他拉着手,我满足了他的这个愿望,也回答了他的问题。
“爸,还有别的什么让你害怕吗?你担心你的病吗?”
他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这是个信号,老爷子还没准备好,至少还没准备好跟我谈论这个话题,还得再等等看。
我也知道,拉拉手儿,是目前爸爸觉得舒服的一种表达,更是一种需要。作为陪伴者的我们,应该要带着感恩的心来对待它,这可能就是爸爸向我们打开的一扇窗,让我们得以触碰到他心底里最脆弱的那个地方。
这些学习,以往也曾知道过,但更深的理解和感悟它,是因为爸爸这次生病。苏荀慧老师的《生命河流》帮我逐渐理清了其中的脉络。
我实在不希望爸爸遭此一难,然而,也不得不感谢他,让我们有机会学习如何更深层次的陪伴生命,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