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小不受欢迎。
他们有的说我太吵,有的说我装腔作势,还有的说我以自我为中心。
我不太理解。
我只知道他们不太喜欢我。
但我还是想被喜欢。还是想被注意。
最初还记得小学的时候。
“同学们,昨天我们刚学了乘法,大家回去有复习么?”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满脸微笑地对我们说道。
“有!”讲台下传来了一片整齐的稚嫩的应答声。
“好。”数学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2*2等于多少呢?谁来回答下?”
“4!”一位同学举着手抢答道。
“好!那3*8等于多少呢?”数学老师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讲台下安静了一会,然后一位同学举着手回答道:“24!”
“非常棒!”数学老师点着头示意他坐下,然后露出了些许狡黠的神情,“那哪位同学能回答出13*15等于多少呢?”
一阵小小的骚乱后,所有人都拿着笔认真计算了起来,只有我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周围一下,然后悄悄举起了手。
“哦?吴新炜,你算出来了吗?”数学老师带着几分诧异看着我举着的手,然后示意我起来回答。
我站了起来,享受着全班同学的注视,然后昂着脑袋骄傲地回答:“不知道!”
全班哄堂大笑,老师的脸都气红了。
我得意地听着班上此起彼伏的笑声,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快感,然后下课后被老师拽到讲台上臭骂了一顿,我一边低着头挨骂,一边藏着得意偷偷打量底下的同学们。
但是同学们三三两两玩在一块,没人注意我。
大家都不和我玩,那我就去找大家玩。
我是这么想的。
“嘿!接着!”他们在操场上踢毽子。
“接住了!换你接!”插着羽毛的毽子在空中飞来飞去,绘出一道道美丽的彩虹。
我悄悄凑了过去。
“嘿!”毽子再次被踢了过来,但这次在它被踢飞之前,我两步抢了上去。
“踢到咯!”我一个大脚踢飞了毽子,兴奋地说道,然后毽子越过了围墙,落到了学校外面。
我脸上的兴奋渐渐消散,看着周围人慢慢露出的厌恶的表情。
我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我还是没朋友,但我终究还是上初中了。
早读课,同桌阿庄背着书包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上。
“啊!阿庄!你不是死了么!”我看着坐下来的阿庄,作出一副震惊的样子。
“啥?”阿庄扯着嘴角露出一脸蛋疼的表情。
“不是为了掩护同伴们撤离,阿庄你勇敢地冲向了魔王,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吗!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画面。。”我挥着铅笔眉飞凤舞地向周围人描述道。
“。。不要老是说这些奇怪的话。。”阿庄皱着眉头打断我。
“真的哦!阿庄我昨晚做的梦就是这样的!”我兴高采烈地开始描述昨晚的梦境,但是周围的同学一个个埋下了脑袋自顾自地开始看书,就连阿庄也摇了摇脑袋,转头掏出了课本。
我仍旧兴高采烈地在描述梦境。
我觉得我做的梦特别特别精彩。
但他们不爱听。
好在我学会了自娱自乐。
我跟铅笔说话,我跟橡皮擦说法,我跟笔盒说话。我让铅笔和橡皮擦生死对决,然后让笔盒出来劝架。
我跟蚂蚁说话,我跟蜘蛛说话,我劝它们不要打架。我看到蜘蛛吃了蚂蚁,然后我只能跟蜘蛛说话了。
我的左手可以和右手打很长时间,我还会做梦,做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梦。
我的生活丰富多彩。
同桌阿庄性格温和。
有天傍晚放学,夕阳似血,红了半边天。
“阿庄!你看!外面夕阳似血!”我指着窗外的天空对他说道。
“是挺好看的,怎么了?”阿庄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我说道。
“天边残阳若血,如此异象,必有神器出世!”我一边点着头,一边言之凿凿地说道。
“不可能的。。”阿庄摇着头无奈地应道。
但我还是拖着一脸无奈地阿庄向着夕阳的方向走了好久好久,直到他甩开我回头走向家走去的时候。
我才站在夕阳和回家的方向之间,茫然无所知。
我带着对世界的不理解,上了高中。
大家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冷漠,三三两两的小群体,不理人。
我不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曾经用过的方法也不再能引人注意。
我歪着脑和铅笔与橡皮擦说话。他们勾肩搭背嬉笑着从我身边穿过。
我站在球场想断个球。他们运着球快速从我身边跑过。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有了个点子。我开始故弄玄乎地吓唬人。
我上完厕所,故意回身和空无一人的厕所打着招呼,说笑着走出厕所,然后躲在一旁,看着后面一个进厕所的人被我惟妙惟肖地演技吓得脸色发青。
我在别人午睡的时候,偷偷坐到他们床头,然后在他们睁眼的时刻神情严肃地说着“时候差不多到了”,然后享受着他们又惊又疑的样子。
我故意闯入别人的谈话中,努力把话题往我身边带。
我故意刷新着自己的存在感。
但我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却从来没人愿意停下脚步。
我不理解。
春游的时候我策划着故意藏起来,然后当同学们找我的时候,忽然跑出来吓他们一跳。
但我就站在角落里,看着班车缓缓地开走了。
没人注意到我没在车上,我背着装着零食的背包跑了两步,却只能听着车上同学们欢快的嬉闹声渐行渐远。
我坐到了角落里,像是只失落的狗。
我靠在墙角,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我想起了小时候老爸老妈都不太理我,每次我找他们玩的时候,他们总是在忙。我想起了我“不小心”摔碎的花瓶,我想起了“不小心”打翻的水,我想起了我拼了命考了一百分的数学,和之后故意考了三十分的语文。我想起了在老爸老妈或夸奖我或责骂我的时候,享受着注视的我藏在嘴角的笑容。
我想起了幼儿园时儿童节参加的表演,想起了我表演的运财童子,我想起了老师夸奖我“很有表演天赋哦”,我想起了我总是在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逗身边的人开心。
我想起了我为什么总是在折腾,又或者说是表演。
我想起了这些年人们看我的眼神,或讨厌,或烦躁,或害怕,或疑惑。
我想起了我渴望看到的宽容,还有温柔。
否定总比理解方便,厌烦总比宽容简单,责骂总比安抚省力。
做个挑剔的人总比做个温柔的人来得容易。
我坐在台阶上,抱着装满零食的背包,无比失落地埋着脑袋。
直到我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你错过春游的班车了吗?”
我红着眼眶抬起头,看到她站在阳光下,耀眼地像个天使。
“哎,高中生还哭啊。”她那与我年龄相仿的面容上露出困扰的表情,然后歪着脑袋想了会,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脑袋,“小乖乖,不哭了,姐姐下次带你出去玩。”
那一瞬间,我只想当她的猫。
人们不喜欢黑暗,只喜欢光明。快乐的人总是朝着阳光,背对黑暗,欢笑着大步奔跑,却从不愿回头朝背后的黑暗看上一眼。
我就像是那只被丢弃在黑暗中的布偶,挥动着手,却没人看到。
直到她,从光明中转过身来,握住我的手,温柔地弹掉了我身上的灰尘。
也一并弹掉了我故作的表演。
若你不愿拯救那些寻求拯救的人,那就烦请不要再推他们一把。
总有一天,会有温柔的人,从光明中伸手手来,握住他们。
后来人们说,我的病好了。
【表演型人格障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