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 仓 伯 父

        很久没写文章了，最近脑海中总是浮现两个字“满仓”，今天就来写写满仓。

        满仓已经去世三十来年，他哥哥金山去世快三年了，虽然不是本家，但是我们是同村的，我应该喊他伯父。

        满仓大伯五十多岁就去世了，那时我才七八岁，听说他是肺心病去世的，主要是因为家里穷，不能坚持用药而去世的。他的哥哥金山也是肺心病，从五十多岁就说要死了，但一直活到八十六才去世，金山大伯生前自己说：“自从我得病咱村的该死的不该死的我熬走了四五十个人，我兄弟仓儿那时候的病还没我严重，不是你学习哥，我早死了。”学习是金山大伯的儿子，在市人民医院当医生。

        多年过去了，满仓伯父去世三十年了，我依稀清晰地记得他的样子。个头不高，穿着寒酸，黑瘦，闹腮胡，走路稍弯腰，走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厉害。

      “仁义呆家不？”满仓伯父缓慢地移步到我家厨房门口。

        我爹大嗓门地回应着“呆哩呆哩”。“哥，找我啥事儿？”我爹吸着烟问满仓大伯。

        “明儿，全成他娘过生儿哩，想炸点儿东西，没油了，能不能倒我一碗菜籽油？”

        我爹接过满仓伯父的脏碗，我忙跑到厨房，钻到案板下推出小坛子，爹提溜起小坛子倒油，满仓大伯连忙说：“别倒完了，恁还得吃呢。”像这样借油，不知满仓大伯来我家借了多少次。虽然我家也穷，爹娘从来没拒绝过他，可能那时只有穷人才怜惜穷人吧。不知为什么，满仓大伯从来不向金山大伯（金山大伯跟我家对门）借东西，后来，兄弟俩老死不相往来，并且要求孩子们不准说话。

        满仓大伯家矮墙头上种了两盆荸荠，我每次路过他家门口时，总是驻足望着两盆荸荠（当时并不知道是荸荠），“峰儿，过年了给你吃荸荠，千万帮我看好了，别让咱村小孩摆弄这两盆荸荠。”满仓大伯露着豁牙笑着说对我说。我高兴地屁颠屁颠地跑回家。

      金山大伯的病严重了，金山大娘拉着架子车下乡换针线小零食，赚些钱给金山大伯治病，再供应学习哥上大学。学习哥得知父亲病重，找到了自己的老师，老师帮了大忙，从死神手里夺回了金山大伯的命。随后，满仓大伯的病也很严重，但是，满仓大伯的病无人可瞧!只能死去!

        金山大伯本来是不打算让学习哥继续上学的，听说学习大哥复习几年才考上大学，金山大伯说：“上学太花钱了，人家给你一年出生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上学有啥用？”金山大娘生了三天气，不吃不喝，宁死不屈，不让学习上学就是不行，我死给你金山看。金山大伯倔脾气最终没倔过金山大娘。

      1990年暑假，学习哥毕业了，在老师的帮助下分配到县人民医院上班。上班的第二天，金山大伯又犯病了，喘不过气来。我爹喊来我堂叔开着飞彩三轮车拉着金山大伯去县医院看病，值班医生正是学习哥，学习哥问我爹谁生病了，我爹说你爹喘得厉害，快不行了。学习哥健步跑到飞彩车旁，喊了三声爹，金山大伯没应声。这时，同科室主治医师王主任路过，看到学习哥，问什么情况？学习哥流着泪说他爹快不行了，王主任劝学习哥别担心，赶紧推单架车过来，于是，检查，一口痰堵在了喉咙口，王主任用吸痰器吸出了金山大伯的痰。输液……我爹一直陪在身边，过了大半天，金山大伯微弱地说：“仁义、仁义……”我爹攥着金山大伯的手说：“哥，我在，学习也在。”后来王主任诊断金山大伯肺气肿，输了一个周的吊水，金山大伯好转了。其间，王主任垫付了金山大伯的所有医疗费，学习哥流着泪攥着王主任的手说：“老师，谢谢您!救了我爹的命”，转过身又攥着我爹的手说：“仁义叔，不是您，俺爹就死了。”我爹说：“常言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你爹也没少帮我们家。”

      往后的许多年，金山大伯逢人就夸他儿子学习哥，也经常安排学习哥以后要孝顺我爹。2012年我爹患肾癌，2015年我爹患膀胱癌，学习哥已调到市医院工作。金山大伯打电话命令学习哥：“你仁义叔生病了，你得联系好医院医生，救你仁义叔。”很可惜2016年10月金山伯父因病去世，享年86岁。

        2018年我爹患肺癌期间，学习哥安排我爹到市医院化疗，像儿子一样守着我爹，我和哥哥感动不已。学习哥笑着说：“咱是对门，谁有咱亲，再说俺仁义叔救过我爹，不然我爹咋能活到86岁。”我爹去世时，学习哥带着媳妇儿孩子弟弟弟媳妇儿侄子侄女守了几天，学习哥说：“我小时候，就喜欢听仁义叔讲故事，唱戏拉二胡，听他讲《易经》，背诵《六十甲子歌诀》，我现在还能背六十年花甲子甲子已丑海中金，丙寅丁卯炉中火……”

      2016年金山大伯去世后，学习哥跑到本家兄弟家磕头，本来兄弟本家上一辈不说话，兄弟们见到学习哥跪着磕头，都赶忙搀扶学习哥，满仓大伯的大儿子全成攥着学习哥的手哭着说：“俺爹和俺大伯兄弟几十年不说话，老一辈啥恩怨咱兄弟不知道，但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啊，咱兄弟们给孩子们带好头，我虽没上几天学，但我懂得家和万事兴，咱兄弟不能让人瞧不起咱们一大家子。”满仓大伯的二儿子幸福结巴着说：“俺俺爹临死时说，我我和你大伯啥恩怨也没有，就就就是学习比你俩强，不就是你爷爷让你大伯多多读几年书嘛，以后，得让孩子读书，你你兄弟俩被我耽误了。”学习哥两只手攥着全成和幸福的手说：“知识改变命运，现在赶上新时代，让恁俩的孩子孙子跟着我去市里上学。”

        今年年后，我爹去世百天，天下着小雨，学习哥出差在外，打电话给我：“兄弟，替我给俺仁义叔点张纸，俺仁义叔对俺爹和俺叔不赖!”

        我跪在我爹坟前泣不成声，善良的多才的爹怎么就69岁就去世了呢，好时代，虽然我爹治病期间新农合报销了很多，但我爹没享上福啊。

        不知什么时候，全成哥和幸福哥跪在我身旁，哭着说：“俺仁义叔，你在那边劝劝俺爹和大伯，让他们和好啊。”（作者：那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