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问过五子,爱到极致是什么。
她说,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她淡淡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嘶哑,有些飘渺。而她一直望向远处的目光里,透着咖啡厅里昏暗的灯光,折射出由光亮逐渐变为黯淡的空虚。那是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似远而近,有渴望,有冷静,也有蠢蠢欲动。
她真的蠢蠢欲动,不过动的不是眼睛,而是心。
在我问过她之后,她异常果断得辞掉了那份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工作,简单安顿了房子,收拾了几件衣服,背起行囊,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往西藏的路途。
我知道,她要去开始的地方。
前几天我看到她更新的签名。她说,我觉得成长就是,有些东西刺的你心里嘎嘣的疼,可是最终你还是一声没吭。
我认识她四年,她曾在我情感失意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我,而我也曾在她重度感冒时匆匆忙忙买了药品拿给她。我们曾共同赴西藏旅行,在神圣的布达拉宫面前像个傻叉一样互相拍照。期间,我们曾因一些矛盾而绝交两年。可这并不妨碍我们对彼此的相互关注。她偷偷抹掉踏足我空间的足迹,我是知道的。
在这几年里,我看着她不断的蜕变,在泥泞沼泽里一步一步艰难地爬向自己的梦想,变的越来越优秀。唯一没有变化的是,即便过去多年,她一如初识般那样安静,从不适应喧闹场合,总是习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喝着钟爱的白开水,微笑着看着五光十色的人们。
也许就是因为她这样的性格,就注定她如果受到伤害,就是极致伤害。可是,我从不怀疑,有哪些时候她不能熬过去。因为这么多年,就像她说的那样,从未见过她向谁痛诉哀伤。
看到她新的签名:颜五子,放过自己好不好?——好。
我有些慌乱。也许,她真的停在坎边。
凌晨一点半,她还没有入睡。电话那头的她,声音轻柔,却满含哀伤。
我们就像彼此肚子里的蛔虫,肠胃稍微蠕动,便有如同敏感般的感触。
让她几乎迷失了自己的那个男人叫川子。她旅行的时候借住在川子的单位里。他们不是旅行中扬言竖旗的艳遇,他们是日久生情。川子的单位在西藏下辖的一个村子的路边。营房是翻修早些时候修路工人的工房,后来藏族在房子里饲养牛羊。川子他们被分到这里的时候,一无所有,日后修葺好的营房在整修之前满屋的跳骚。川子和战友们花费了几天的时间才将房子打扫出来,继而入住。营房大门就是两扇破旧的铁栅栏,周边用木板或者铁丝网围起来当作院墙。
四个人,两条警犬,一群鸭子,二十七八只山羊。他们还有大片辽阔的沙土质的苹果地。五子嘘唏不已。她曾到过很多地方的军营,第一次见到如此条件艰苦或者说简陋的单位。可是就是在这样好似原始人的环境里,她居然住了20天。
最初,五子来到这里的原因有两个——探望川子,徒步墨脱。川子和五子通过BBS相识五年。五年来,川子不止一次和五子描述他所在的地方——海拔4700以上的高原,每年六月到八月可以进出,其余月份大雪封山。有时候会到更高海拔的国境线巡逻,她看到过他在祖国界碑旁边的照片,一块小小的石板,上面清晰的印刻着红色的中国。那里常年积雪,没有一点绿色植被。冬天的时候,他们的日常伙食是山下给养队送去的白菜罐头,喝的水是从几里外的冰窟中凿出来的,泛黄的冰块啊,要等它融化、沉淀之后再饮用。他说,他唯一的乐趣就是每天空闲的时候到那片无垠的雪域高原上四处走走,拍些照片。
五子说,那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环境那么差。我一定要去看看你。
13年的时候,我和五子一起到了拉萨。川子还拜托战友照顾我们。五子一心想去探望川子。可是,那时的四月,阿里的雪山还未开封。
去年,川子如愿。但是,川子因为常年在高海拔地区心脏有些问题而调到低海拔地区。也就是五子住了20天的地方。
五子旅行走到格尔木的时候,双脚被查尔汗盐湖中的高浓度盐分灼伤,疼的五子疵牙咧嘴,几乎断了气。走到川子那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周的时候,可是五子的脚还是没有痊愈。
当川子看到五子泡在盆里的脚,伸进去就疼的她皱眉时,他毫不犹豫地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盆边为五子轻轻洗脚,擦干,然后上药,找不到纱布,便扯下了白色床单的一角,小心翼翼得为她包扎。专注的神情看得五子湿了眼眶。
川子是个浑身充满文艺气息的少年。在那样类似田园的生活里,他唯一的排遣无聊之余的爱好是拍照。
那日,五子穿了一套白色及脚踝的棉麻材质的裙子,一时兴起,带上了在凤凰古城里买的彩色粉色花环,36码的双脚拖拉着川子一双42码的球鞋向离着苹果地不远的油菜花里跑去。
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川子。川子。
川子一身浅绿色的迷彩服,脖子里挂着陪伴他许久的相机,迷彩帽子朝后面戴着,半蹲在油菜花地里,不停得给五子拍照。
五子像是撒欢的小马,偶尔低头闻闻花香,偶尔捕捉飞舞的蝴蝶,偶尔抓着裙角转圈。川子抓拍了她各种角度的照片。五子翻看照片的时候,心里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把她拍的那么美,像小仙女一样的美。
我在五子的空间里看到了那组在西藏的照片。她的背影,她的侧颜,她抚摸的百年古树,她拂水的雅鲁江边。每一张的意境都美轮美奂。
在那一刻,我相信,川子心里是爱着五子的。
五子将其中的一张照片打印了出来,并在上面附字:我不想成为上帝或者英雄,只想成为一棵树,为岁月而生长,不伤害任何人。
她的灵魂善良由始至终。
徒步墨脱必经地派镇,是川子向领导请了两天假陪着五子一起去的。那个地区在夏季属于雨季,时而磅礴大雨,时而微微小雨。川子举着五子随身携带的那把单人天堂伞将两个人盖在伞下边走边回头张望是否有班车到来。
破旧褪漆的乡间小班车,藏族人身上特有的酥油茶味道与雨水潮湿的空气混杂,让人不免有些烦躁。狼狈的川子和五子相依而坐。五子是长发,发梢稍微有些湿润。川子轻轻得抚摸。土质石子的窄路让小班车咣当不已。五子晃着晃着就趴在川子的腿上睡着了。
因为接连几天的下雨,派镇通往墨脱的徒步路线迫不得已暂时被封闭。五子最终是没能去成墨脱。可是她很开心。在三个月的旅行中,从未有人与她结伴而行,更不用说特意陪伴。
五子在日志中写到:派镇,能到这里,我很开心。还有,谢谢你。
后来,看到五子的签名:世间所有为人称道的美丽,皆不如你在背后问我箱子里是否有东西时,我使劲仰起被帽子遮住的眼睛初次见到的你。
可是,川子却接受了家里为他介绍的女孩子。
五子由最初的哽咽到最后的失声痛哭。我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这么多年,我见过她哭过两次。一次是因为我,深更半夜,她陪我痛哭。一次就是这次。
我说,你这个傻子,我以为你能熬过去。
她说,果子,你知道吗?在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我一直在问自己,五子,放弃好不好?五子,放弃好不好?问了很多很多次。可是我就是没有说,好。
她哭的很凶猛,就像《士兵突击》里面史今退伍前,高连长带着他去逛了一下北京时,他看着看着,眼泪就流成了河,却使劲别着脸,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知道,她也一样。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像当初她那般,陪她一起哭。
她爱了川子将近一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两个人会像敌人一样针锋相对,所有伤人的话语他们都曾彼此奉送过。可是,即使这样,她还是说,没有关系,我能接受。
我哭着骂她,我们捧在手心里人,即使你做错了事情,我们都舍不得骂一句的人,他凭什么这么说你。你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对谁都不狠,为什么要对自己千刀万剐。
她就是这样。许多不认识她的人说她的性格孤高,冷若冰霜,不容易接近。
可是。我知道。五子。要么不付出,要付出,就是全部。
而今。她要去开始的地方。
她真的很勇敢。她没有直接去往西藏,而是先抵达了新疆叶城。她要从那里去往阿里地区。那个最初与川子相识的地方。她要去川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用手抚摸一下那里的空气,走一走川子曾经驻足的路。
那条新藏线走起来是真的很困难啊。我看着她瘦小的身躯背着那个沉重的行囊,一步一步走在那条柏油公路上。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皱着的眉头和紧闭的嘴唇,满脸的倔强。她有时搭车,有时和骑行者同步,有时自己徒步。我不知道在那个有“死亡禁地”之称的地方,她是如何抵达了阿里地区。有些时候,由于信号的缺乏,她就仿佛消失了一样。而我的心也忐忑不安。
后来,看到她咧着脱皮的嘴角时,我热泪盈眶。
她被高原紫外线晒的像个非洲小土著,身上的衣服又脏又乱。
可是,她在笑。
所有的这些,她都不曾告诉川子。包括她在拉萨短暂的停歇之后坐上了去往川子所在的地区的班车。亦如当初的路线。红卫小镇仍旧一片和谐;岗嘎大桥仍旧没有重修;他的单位外面真的修葺了一间木头小屋,他说用来养小藏香猪,而他就在院子里的某处;县城人烟稀少,她走过了她来时的路。当天下午坐上了前往派镇的班车。
她不停得抚摸着手里的照片,眼角流露出温柔。照片是她和川子去派镇时在一间客栈的墙边合拍的。当时五子看到客栈的墙上贴满了过往行者的照片,她也萌生了留下和川子的合影。只是不会操作客栈的打印机。于是作罢。
可是五子说,没贴上也没有关系,我们先拍张合影,等有机会过来再贴。五子戴着一顶迷彩圆边帽,两条麻花辫散落胸前;川子紧挨着五子,咧嘴一笑。
五子将照片贴好之后,用手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次日,参加了徒步墨脱的队伍。
我每天关注最多的地方便是墨脱。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梦见,五子靠在我的门边。她依然将长发全部散落着拢在身后,齐边的刘海儿衬托着她白白的脸庞,身上是一件碧绿色的迷彩外套,那是川子的。
她说,果子,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惊醒。我泪流满面。
如果你也爱军营,请加V信501171944,我是宝贝饭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