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晚,清凉而静谧。淅沥的秋雨已经停了,空气中饱含着水分,努力浸润着干涩的枝叶,想挽留住她们的青春。才五千多步,我得去河堤走够一万。
“娟子!娟子!”听到喊声,我心里一颤。循声望去,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应声转过头,不是她。仿佛心静了踏实了,又似乎隐隐失落期待着什么,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灵魂被凛然分成了两半,在期待相逢,又拒绝真相。
十七年前,娟子是我的语文科代表。人不怎么漂亮,可是很精神,很懂事,也特别乖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别的老师都不怎么喜欢她,只有我例外。她有早恋倾向,有个叫维的男生对她特好,辍学后每天在校门口等她,接她回家,送她上学。老师们对此颇有微词,背地当作笑料。每逢这种时候,我总是故作不知,不搭话。因为我知道,娟子心里很苦。父亲去世了,母亲改嫁,虽说继父对她不错,可是继父的儿子对她母亲甚是敌视,常找茬,家里经常硝烟弥漫。
我想,娟子跟维在一起,多半是为了逃避,不愿意回家,找个心灵的归宿罢了。尽管她爱自己的母亲,却无法忍受她的哭闹,那种感情微妙而复杂,夹杂着同情,孕育着仇恨。
也许我是个比较另类的老师,对此非但没有干涉,还委婉叮嘱她:“逃避不是办法,要坚强,要面对。也许几年后维会觉得另一个女孩子比你更适合他,你会觉得其他男孩比维更优秀,所以,要把握好交往的度。”含蓄的暗示她,不要品尝青苹果,免得抱憾终身。毕竟,维是打架斗殴出了名才辍学的,我没给他带课,无从了解,可我喜欢娟子。
有次月考,娟子没有参加,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上完课我叫她出来,问她:“你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娟子的眼泪簌簌落下,碎在葱绿的衣衫上。她所谓的哥哥又跟她母亲闹别扭了,甚至于提起刀要杀她的母亲,遭到继父暴打,离家出走,母亲期期艾艾,寻了一晚上哥哥,娟子心力交瘁,又怕母亲出事,只好在家陪着。我能说什么呢?安慰她的语言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时隔不久,娟子就不来上学了,问了与她交好的同学,原来,她离家出走了,班主任询问了她母亲,说是不用管了,不上了。那学期,她的位子一直空着,每天看着,我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荡荡的。也曾跑去家访,却吃了闭门羹。隔三差五跟和她交好的女生打听娟子的下落,再三叮咛她们好言相劝,先回家,一切待议。然而一直到学期末,依然没有消息。办公室里渐渐没人再提到娟子。
那时,每每看到身影相似的,都要大声喊“娟子!”希望是她。不敢往坏处想,那些年,少女被拐卖,被胁迫卖淫的案例不少。
满怀希望时,人往往易于冲动;一旦失望了,反倒冷静了。一茬一茬的学生,从初一到初三,整日扎在学生堆里,我慢慢淡忘了娟子。
直到我调走,也再没见过娟子。或许,她大约在外地找到归宿,嫁人了罢,粗算年龄,也该奔三了呢。
路灯亮了,一片朦胧的橘黄弥漫开来,与暗绿泛黄的行道树交相辉映,在静静的秋夜里,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闪着青色的幽光,没有月亮,黑蓝的天幕上,几块黑色的浓云横躺竖卧,像一群醉汉。我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人生从来没有蓝图,娟子的人生,是一场即兴之作。
田玲写于2018年9月16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