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最后一段徒步的小路,便终于走出了熊谷。树木由高大转为低矮,密林退去,像是大幕将启,将一片相连的天海展现眼前。
路的尽头是一方并不很大的悬崖。悬崖上的草坡面对着一望无际的碧海与蓝天,一层低矮的云如同一条白色的缎带,将海与天的分界处轻轻遮掩。
海鸥及有着长长的喙的白色海鸟在空中盘旋,我看到两只老鹰在空中滑翔,相继落在对面的岩石上。地上的某种鸟雀不能高飞,却一点也不怕人。它在距离我一臂远的地方凝视着这个世界,一动不动。
这个草坡,让我想起小时候看到几米的一幅画: 少年躺在悬崖边碧绿的草坡上,面对大海,头顶星空,海风吹得草整齐地倒伏。我当时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能容人彻夜在一个寂寥无人的地方安然独处。这必定是画家的想象罢了。如今看来,是有的。
伫立崖边,崖上再无旁人,只有强风吹倒的草木生生不息。这样的辽阔,对照出人的渺小,是最静谧而适合沉思的。然而,面对阳光下闪烁着波光的海面,面对从太平洋吹来的有力的海风,我的内心却空荡荡的。再没有什么高深的思绪从脑中划过,只是觉得,此时此刻,我在此地所做的一切,是可以真正的天知地知,再无人知的。在这样一种无人检视的自然中,好像有一种与“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相通的意味。又或是夏目漱石在《草枕》中写道的,偶然逍遥于非人情的世界中的雅兴。
我与地上的鸟雀四目相对了一阵,把一片薯片放在地上,想引鸟儿来食。我本想欣赏它轻巧地啄食的样子,它却倏地叼走了我放下的薯片,窜进草丛去享用了。这生灵不是旧金山城中边走边点头的鸽子,习惯了在街上觅食的。想到这一点,我顿觉自己的举动有些轻佻。然而冥冥之中,我又感到,虽然我之于这里无足轻重,但此刻,我仿佛与这片土地建立了一点点关系,我与这片自然,再不是两个彼此无关,冷漠相待的个体了。
崖上有一条小径,沿着海岸延伸。走在小径上,一侧是辽阔无垠,深邃莫测的大洋,另一侧是鲜有人至的树林山峦。海浪翻涌的声音与风吹草木的声音,是两股无言的力量,足以荡涤人的胸怀与耳目。在一个岔口拐入山林,之字形的盘山小道便将我引向归程,背后的大海也渐渐看不到了。
我记得这片悬崖,这片天地,却不知那盘旋的海鸥和落在我脚边的鸟雀,是否会记得在这一日的下午,有一个穿黄色外套的人在这里驻足过。她坐在悬崖边,吃了一个卷饼,拍了几张照片,又起身返回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