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游随感(2016年2月5日作,今略删改)

北游随感(2016年2月5日)

带上凳子,爬到八楼天台,顶着呼啸寒风,对着月亮坐了一个多小时。想写写月,古人今人都说尽了,似乎也没什么可言,回屋打开电脑,翻到两年前写的这篇随笔,略作删改,勉强算对得起天上那时隔152年的相遇了。


车厢里弥漫着方便面,周黑鸭的味道,人们操着各自的方言,大人的阔论,小孩的哭声,歌声,欢笑声,将我严实地包裹着,这就是行走在路上的“年味”。        

沉郁几日,还是决定收拾起了行囊,买上几张车票,跟随在这温暖的南方栖居或拼搏了一年的候鸟,向着那更加寒冷却又更加温暖的北方归去。立春前日出发,立春后一日南返,看过尚未化尽的积雪,也感受到了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此时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草木城镇,大山大河,去时严霜冷雨,归时千里艳阳,信可乐也。

动机来源于放假前的某几节课上,与学生们谈及春节,给了他们如下建议:假期可以到客运总站甚至广州火车站,用自己的眼睛感受一下回乡的人群,想借此培养一下他们对周围事物的观察力,对社会百态的关怀。当然,还有关于自己千丝万缕难以言尽的原因。

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对儿时春节返乡的记忆。彼时没有高铁,也坐不起飞机,没奈何却又怀着道不明的好心情,跟着母亲踏上漫长的回家路。如果现在你站在广州火车站广场,看见攒动人群中一个孤单的母亲牵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子,或是跟随人群蠕动,或是神情紧张地匆匆前行,母亲的打骂,孩子的哭闹(前者因为生活,后者因为天真),或是沉默与出于畏惧的沉默,没错,这便是我当年。同样的场景,现在依然每天重复在大江南北。

曾给学生讲过我与父亲的白头发的故事,也是发生在回乡的火车上。喧闹的车厢里,我趴在车窗前,站台上的父亲把头凑过来,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他拔白头发,这可是电视剧中的桥段,被我给真实地演绎了一段,全身都是戏。火车呲啦一声开动,父亲站在窗外挥手告别,我更是哭得不能自已,旁边的两个大哥实在看不下去了,包里掏出游戏机与一排电池,哭声渐止。30小时的火车过后,电池全数用完,我也忘了曾经哭过。        

对一个孩子而言,还是游戏机好使。大人又该如何安慰呢?        

那次我甚至逃过票,一出感天动地的亲情戏也许打动了那两个大哥,除了让出游戏机,更充当了我逃票的掩护。出站时,两个大行李箱一左一右把猴儿似的我夹在中间,生生地挤出了火车站。十几年过去,两位大哥还好吗?依然在千里之外为生活而奔劳,还是早已衣锦荣归?他们一定早已将我忘记,我却永远忘不掉他们的游戏机。生活就是这么奇妙。你不记得我,我却把你当成了成长的足迹。

从小学到大学,到工作,坐过太多次火车,逐渐养成了每到一站必然伸长脖子看站名的习惯。贵阳、桂林、衡阳、郴州、广州,长沙、郑州、西安,武汉、麻城、六安,这是蜿蜒铁路的节点,是把我引向人生某几个站台的坐标,更是默默的行走与期待。嘈杂的人声,车轮与铁轨撞击的响动,和运煤车交错后糊在脸上的煤灰,至今仍觉清晰,在眼前,耳朵里,鼻腔中。至于缩脖子买小孩儿票,被车窗外爬进来的人踩到手指,被行李架上掉下来的东西砸出鼻血,还有“香烟啤酒矿泉水”“卤鸡腿香辣豆腐干”的叫卖,就不详说了。跨越了绿皮硬座,红皮空调和卧铺,如今高铁的舒适和迅捷其实并没有减少火车上的故事,因为离别恒在,思念恒在。

我的记忆里有站台挥手的父亲,神色匆匆的母亲,哭闹的小孩,热心的大哥,可他们又绝不止在我的记忆里。这是一个时空的概念,大江南北,年复一年,何时何地不在上演着这样的故事?“C’est la vie”《诺丁山》的台词:这就是生活。        

年关将近,关于“年味”的浓淡问题总会在我们的生活中引起热烈的讨论,甚至也曾让人忧心忡忡。农耕时代留给我们的许多形式上的记忆,当然值得保存,但也不必为了它们的消散而寝食难安,社会总在进步,新的形式也在不断地产生,只要人情尚在,乡音不改,家人团聚,一桌年饭,足矣。        

列车依旧前行,刚上车时嘴巴一直没停过,周黑鸭火龙果各种食物可劲儿往里塞,将我的嗅觉折磨良久的那位大姐也消停了,几个小时的旅程让她叫苦不迭,一旁的小女儿嗲嗲地说了一句:“妈妈,枕头来啦!”于是钻到了大姐背后。天真烂漫与浓浓温情感动了我,一扫心中的鄙夷与不快,也就不觉得那浓郁的酱味有何不可了。        

有点写不动,又发生一件小事。车停靠站,上来一位穿着入时的姑娘,理直气壮地让前排坐了一路的乘客让座,结果旁人一看,姑娘买了6号的票,上了5号的车,姑娘遂无言语,强装镇定,翩然而去。        

着急,也是年关情。

年廿八,于武汉至广州南的列车。

后续:

文章发送到朋友圈,大学挚友,陕西安康任晖昶踔君读罢赠诗一首以相和,声高律远,情在其中:《閱王兄化睿君舟車所作深情文章草成一首遙寄》

淪阿白日亂雲津,短景無多客赴頻。一歲慣披風雪後,萍身占得是酸辛。

又想到唐人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少时此诗已熟记于胸,而今再读,观北行所见人事,说的岂不正是这神州大地上风尘仆仆,各自归乡的天涯羁旅客?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话虽粗糙,道尽的却是人来人往,人世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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