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姑妈的信:
在祖父家快乐的过年
每逢佳节倍思亲,每到春节,总是想起我爷爷在世时,过年的热闹。从初四开始直到十五,宾客盈门。初一是湾里的晚辈来拜年,初二开始客人就陆续到来,初四是高潮,已成定例。这天是祖母和三叔的生日。祖父自己是初九,所以约定初四集中,除了特殊例外,主要客人基本都能如期而来。
到了这一天,来宾络绎不绝,壶不断水,灶不断炊。客人大多数都要住几天。小孩子特别高兴,差不多所有的表兄弟、堂兄弟都集中了,年纪也相差无几,玩的好开心。平时小孩子在家免不了有大人呵斥,在爷爷这里,再怎么喧哗吵闹,也没有人骂人,爷爷平时就不骂小孩,过年就更加不会骂。
大家挤在一桌吃饭,一起玩,晚上没有这么多床,大家挤在屋梁上架的阁楼,竹篾片垫了席子,堆了厚厚稻草,搞两床被子睡在一起。小一点的孩子被妈妈叫睡到床上去,还不肯去,宁肯挤在一起睡稻草。好快乐啊。
现在自己也老了,也有了孙子和外孙,但都是一颗独苗,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们没有多少人交往,都成小老头了,哪有我们童年的乐趣,特别是逢年过节。
自从母亲去世后,好像整个家都散了,再也见不到一家人团聚一堂。特别是近些年来,我有六年在广州、三年在美国过的春节。虽也有一家人,祖孙三代同堂,可是连一张桌子都坐不满。儿孙也敬酒敬菜,哪有那种大家庭的兴旺蓬勃的快乐。
我很想一家子能继承祖父遗风,过年时儿孙来拜年,晚辈们都与你相距不远,大家能集中享受大家庭的热闹气氛。那才是天伦之乐。
这些年来,我总是回忆过去,想我的祖辈、父辈,他们真了不起。祖父养大那么大一家子人,娶媳妇嫁女儿带孙子,样样都经历了。样样都做的有声有色,还创就那么大一份家业。特别是他所经受的人生折磨。幼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种打击没有坚强的意志早就崩溃了。他老人家忍着痛苦接下了长子的三个孩子,抚养他们,送他们读书,帮助成家立业,这是多么伟大的慈爱。
我的父亲,从萧家湾分家来月山,田无一垅,瓦无一片,单兵独将撑着这个家庭。生养我们兄弟姐妹11人,完全靠父亲一个人租种地主家的田地生活。田租是三七开,东家要收取七成,留下的三成是完全不可能养活一家人的,靠父亲精谋细算、披星戴月劳作,一寸土地一天时间都不空闲,人更是从来没有休息过,甚至连走路都不让自己空着。比如去给祖父拜年,回家总要挑一旦柴火回,或者挑一担稻谷去,在祖父那儿舂完,再把米担回来。我也活六十多岁了,没有见过像他那么舍得做的人。
生活上从来没有为自己砍过一刀肉吃,连个鸡蛋都舍不得。甚至饭都舍不得吃饱,大部分时间都是吃红薯杂粮。春耕大忙,忙了一天,晚上收工,吃晚饭都只能吃一碗。像他那样大的个子,那样重的劳动量,一顿吃两斤米都不是问题。那一碗饭不可能超过半斤米吧?当我过着现在的生活,就要想到他,心里既沉重又难过,他没有过过一天我这样的日子。
老天爷啊,为什么早早带走我父亲?他要是活到现在,也不过八十多岁,如今九十、一百的人多的是。
回想我这一生。自来到这个世界,除了父母、祖父对我的关心教育之外,就你两位给予的关怀了。我打算盘还是姑父教的,那时候,我父亲也仅仅知道加减,我和他一起向你学习六六六、加减法和小九归。
有一年春节,你在祖父家,我和父亲也在,那个时候您还在外行船,您谈吐风趣、见多识广,给我留下很深记忆。小时候,姑母对我的帮助也很多。第一次到你家时,你们还没有分家。回家时除了给我吃的零食,还给了我一刀纸。那个时候我已经读书了,父亲舍不得买。这是我童年最珍贵的礼物。
我在蛇山读书时,姑父还给我送过猪油。除了过年的压岁钱以外,我受到外人的唯一赏赐就是你们给的。我还在你们的船上住过一段时间,但当时是运满满(方言,叔叔或姑姑)在守船。小时候除了去爷爷家,最喜欢就是到你们家了,我虽是小孩,你们每次都很客气的接待我。我至今仍不敢忘记。
你们都是从艰苦中过来的人,总算是熬过来了,现在该享福了,儿女们都已成家立业,而且个个都有出息,孙子们也都大了。你们的儿女,个个都对你们尊敬孝顺。
你们真是有福气啊,不像我父母。从来没有享受过一点清闲。只有辛苦的做。你们要好好的保重福体,老年人的身体好就是福气,能吃能动是最大的幸福。有了东西吃不得,想去哪里去不得是痛苦的。你们都是80高龄了,更要多多保重,现在的日子好过了,要争取活到百岁。
今年上半年,我曾回益阳住了一段,本准备端午节来看望你们,正好那几天身体不适,没有来,真的抱歉,接着益阳涨大水,我女儿从电视看到湖南桃江(1997年)大水,寝食不安,一天一个电话叫我们离开。当时。我们并不想离开,后来,我儿子也来电话,也要我们出国,并把出国的资料文件都传了过来。只好顺着他们的意,又来了美国。
我是七月份来这儿的。这里的气候条件是比益阳好。旧金山在美国西海岸,靠海边,夏天20到30度,冬天10度左右,可谓是不冷不热。我儿子在加拿大那边冬天就冷的多,有时候会到零下20到30度。我妻子六十岁生日时他专门过来了,过年时会再来。
我已经有八年没有在老家过春节了。心想着明年一定要回去,如果能实现,我会到你们家来过年,因为你们家人多,一定很热闹。我多么想过一个小时候在祖父家的那种人多热闹的春节呀,重温一下孩童们过年的乐趣。
1998,10,2于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