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

  他人还没死,可他的丧礼已经开始了。

  “月莲啊,那个,老爷子的丧礼需要的东西都备齐了吗?”一个中年妇女叉着腰尖着嗓子叫嚷道。“齐活了,齐活了,但二婶你给我看看还少了啥,我好给添添。”腰肥体胖的女人回答道。拢共就那么大的院子里俩人就这么忘我的闹嚷着,显得院子里的丧礼越发的畸形了。

  被请来当临时帮工的年轻妇女扯了扯一旁女人的袖子问道:“大姐,您瞧瞧那俩人是谁啊,咋在主人家的丧礼上叫嚷啊,还一脸兴奋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老爷子在办喜事儿呢?”

大姐听了笑了笑说:“唉,我说你是新来的吧,你不知道孙老爷子这家子人是出了名的难对付,可没个是省心的主儿,那俩人可不是外人,是主人家的,那二婶是老爷子的弟媳,月莲是老爷子的儿媳,这村子里谁都知道这孙家有钱,这不,大家伙都恨不得他快点走,好分分家产呐。我还听说这孙老爷子还没咽气呢,他们就开始准备丧礼了,你说晦气不,唉不说了快干活,被主人家发现偷懒可是要扣工钱的。”

“这,这,咋说也是一家人,这人还没死呢就要办丧,唉!算了算了,也不关我的事儿。”年轻的妇女叹了口气,即义愤填膺又无可奈何。

  客厅里的气氛是沉闷的,可却又透着股欢庆的味道,外头吵闹的声音穿过那厚重的大门传来进来。骨瘦如柴的老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厅子中央的木板上,头搁在垫得高高瓷枕子上,干枯开裂的双唇微微张开,高高的颧骨上镶着一对污浊的眼睛,在茫然的滚动着,脸上没有血色,呼吸微弱。现在的孙老爷子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威严可怕的老爷了,现在的他,是衰弱的,可怜的。

那些一向在他面前瑟瑟缩缩的亲人现在却齐齐的围在他的跟前谈笑风声,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眼神。他费尽力气地用力的眨了眨那双苦涩的双眼,模糊地看见了那群人的左侧里有他最疼爱的弟弟在与人高谈阔论,模糊地看见了那群人的右侧里有他最亲密的妻子在说笑着向别人比划着什么。

他颤巍着张开嘴巴,像要说话,但是并没有说出什么。朦胧中,他似乎看见了那个服侍他的工人老李,老李站在远处定定的看着他,双眼红红的,似有泪光在眼里打转,像是要对他说着什么,可离得太远了,他实在听不见。

最后的最后,他瞪着双眼望着那屋内高高的木梁桩子,就这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恍然间他仿佛听到了老李的声音,沙哑着,叫了最后一声老爷。

  “老爷!”吵杂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惊醒了众人,这时他们才发现孙老爷子已经不动了,二叔走了过来,唤了声:“大哥”,孙老爷子并没有回应,然后他有哆嗦着手探了探老人的鼻息,像是带着哭声吐出了四个字:“大哥去了!”霎时间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各喊各的称呼,然后齐齐跪了下去,哭天抢地地嚎着,就这样孙老爷子的丧礼开始了。

  丧礼的一开始是顺利进行的,先是小殓再是大殓,分工井然有序。

丧礼的空暇时间中大哥孙程和二姐孙槿总呆在一起低着头嘀咕这什么,不远处的孙理皱着双眉看他们俩。

孙理是孙老爷子最小的儿子,也是续弦的孙老夫人的唯一亲生子,因为老夫人的溺爱,便让他渐渐地偏离了正路,学会了赌博,抽大烟,结交一些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

“嗤嗤嗤,看,你那个大哥和二姐竟结起盟来了,看来留给你的家产没多少啦。”村子里的无赖张三编排到。

“哧!”孙理不屑地扭头就走。

  丧礼的夜晚是要守夜的,厅子里孙老爷子的棺木在白烛微弱的照耀下散发着瘆人的光芒,灵台上黑白照片里的老爷子面无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下的众人。

“婆婆,您来说说理吧,凭什么家产里要少分我们老三家的,就应为我们家男人是老小就要让着大哥他们吗?”尖酸刻薄的话语打破了丧礼夜晚的寂静,老三媳妇月莲皱着眉毛,叉着腰颇有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子。

厅子瞬间安静了一会,坐在上位的大嫂锦曦抬手抚了抚素裙边的褶皱,拿起桌上的茶水,轻轻地刮刮杯沿,抿了抿嘴唇轻轻地啜了一小口,“弟妹,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怎么能说是少分了你们呢,公公走后婆婆分家是跟着你们的,婆婆的那份也自然归于你们名下,说起来熟多熟少还不一定呢!”

大嫂锦曦是大户人家嫁过来的女儿,这种大宅争斗从小见得多了去了,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却又咄咄逼人。

“你,你,婆婆你看看嫂子她欺负我!。”月莲平日里在宅子中横行霸道惯了,冷不丁的被“知书达理”的大嫂呛了一下,一下子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能嗲声嗲气的向婆婆告状。

“二嫂你怎能这样不分长幼尊卑的指着大嫂,而且说实话你本就占了便宜,怎的还反咬一口呢!”

“哼!二姑子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早就蛇鼠一锅,也不看看自己啥身份,还想分一杯羹,我呸!”月莲狠狠地朝地上粗俗的吐了口口沫,一下子撕下了所有人之间最后的那层面子。

霎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好了好了,老三媳妇老大媳妇槿儿,都别吵了,锦曦你也是的,怎么也是一家人,怎能这样说自己的弟妹,这家产也不是说分就分的,这事儿明儿再说。”端坐在主位上的孙老夫人拄着拐杖静静地看着儿女之间的争执,默默的说。

“二娘...”孙程满脸失望地看着慢慢踱步离去的老妇人,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站在一旁的锦曦冷着脸扯笑道:“还真当她是娘了,以前公公在的时候她可只是做个样子,现在有事儿了,她还不是护着她那个娇贵的儿子,程哥儿,别再念旧情了,现在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时候了,再不认真地反抗,我们真的就会被净身出户的,成亲时你可答应要护着我的。”锦曦用帕子擦了擦泪花低声哭道。

“恩。”孙程望着已经没了人影的长廊,眼底一片灰暗。

  夜深了,厅中的棺材仍旧泛着瘆人的光,灵台前的一对白烛上结了大烛花,烛油顺着烛管继续流下来,慢慢地堆满了烛台。香炉里的高香缓缓地升起一缕缕白烟。

“啪!”寂静的厅中听到了香灰落地的声音,把留在厅中守夜的老大夫妇下了一跳,锦曦推攘着丈夫“程哥儿,你,你快去把香点上吧。”孙程只能硬着头皮轻手轻脚走到供台前重新点燃了一炷香,又拿起铗子吧烛花挟上去。呢喃道:“我怎觉得今晚尤其瘆人呢?”恍惚间,他似乎觉得高台上孙老爷子的遗像在死死地盯着他,他吓得腿一哆嗦,跪了下来“爹,爹,我, 我不是有意的,不是,不是.......”语无伦次又似想证明什么。

  夜还在继续,高高的大宅后院,模糊的月光下依稀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佝偻身影。一场腥风血雨在酝酿着。

  今天是孙老爷子丧礼的最后一天,小小的灵台前挤满了人,争先恐后地要见孙老爷子最后一面。本应肃穆安静的丧礼变得如吵杂不堪。不知为何,今日一早锦曦总觉得心口闷闷的仿佛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悄声暗示自己“没事的,没事的。”突然她余光似乎瞄见月莲似乎对着她得意地笑了笑,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严重,她不惊颤抖了起来。孙程扭过头来见妻子脸色苍白,赶忙扶着问怎的了,在丈夫的搀扶下她似乎找到了依靠,摇头轻声说没事没事。

  “好了,时辰到了,该让孙老爷入土为安了!”那个请来“开路”打扮得一脸正气的道士尖声喊道。

  “慢着,趁着大家伙现在都在也当着老爷的面,我们现在就来说说关于家产的事儿,省的到时候有些人会说我这个当娘的欺负人。”孙老夫人住着拐杖,冷声冷气地说道。

“婆婆,您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明摆着您就是偏向三弟他们嘛。凭什么明明程哥儿也是您的孩子啊! ”锦曦捻起了手上的绣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嘴角却扯出一抹愤恨的笑容。

“哼。”月莲站了起来。“哟,嫂子,你可别哭,我看呐像你天天只会这样哭哭啼啼,专想让男人可怜你,诶,我说这可不是大家闺秀能干出的事儿啊。”说完就指着锦曦,嫌弃的语气就像锦曦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霎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对着她指指点点。她无助的扭过头来想向丈夫,可是她看见了丈夫扭着头避开她的眼光躲了躲,似又透着怀疑。她无力地低下了头,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这厢孙家老爷子的二弟孙庚叹了口气说道“唉,要我说这老大媳妇既然这般不检点,这家产可是万万不得交到老大那边儿,这三儿媳妇一看就很能干,而且又孝顺老夫人,要不......”话还没说完月莲就像约好了一般插上嘴来,“诶,算了算了二叔。”月莲边扶着孙老夫人边说道。“今儿个是公公的葬礼 我们就先让公公入土为安吧可别让公公被这种糟心事闹得不安呐。”

“瞧瞧这二媳妇儿多孝顺啊。”

“就是就是比那老大媳妇好多了。”

锦曦红着眼看周围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的,却无计可施。一嘴说不过百嘴啊,她只能咬牙暗恨道,只能回去再想办法了。不远处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月莲和老夫人,像战胜了什么似的,昂首挺胸的走在前面。抬着棺的挑夫走在后面。白色的纸钱,漫天飞舞。走出大宅的门口时。拄着拐杖的老夫人,不知怎的,脚下一滑。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啊!”一声尖叫。原本理应扶在老夫人身边的月莲此时双手捂嘴,一脸惊恐的看着阶下的老夫人。只见老夫人静静地躺在阶下。暗红色的血液从她脑后慢慢渗出染红了土地。

走在身后的挑夫赶忙将棺材放下哆嗦着脚移到孙老夫人身边。双手颤巍巍的探了探老夫人的鼻间。脸色煞白喊道,“孙,孙,孙老夫人去了。”

满门骇然。

现在......丧礼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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