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一直很安静。
守墓的,是个老头。灰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黑麻麻的皮肤。手像扇子一样大,每个指头粗得好像弯不过来。浑身没多少肉,干瘦得像老鱼鹰。两条哆里哆嗦的弯腿像弱不禁风的干树枝,然而却有力地支撑着。
老头是个怪人,拿着墓地当宝贝。谁要是在墓地上撒欢,准会被守墓老人一扫帚轰出去。
坟茔前,老头扫完了,捋着山羊胡子笑。又蹲儿地上,拿出一根旱烟杆乐滋滋地吸。
收拾好了,一路哼着小曲回家。
说来也奇怪,管墓地的,还有寸头李,可人家一门心思在发大财上,哪有功夫理死人。也就怪老头,成天围着坟头转。
守墓就守墓吧,偏偏连那墓碑上的名字都是老头一锥一锤给打出来的,好一手漂亮的字。
“老头,”寸头李直接踹门而入,“跟你商量个事呗?”
老头正在刻碑,脸上一片严肃。
寸头李当然知道老头的怪癖:刻碑刻得极其仔细,锥锥下去都经过深思熟虑,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只要有一点不到位,就得重新换碑。
寸头李知道来得不是时候,自个儿找了个地方坐下。
等了老长时间,见老头一直敲敲打打不搭理自己,寸头李坐不住了。
走过去,胳膊肘顶了老头一下,老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墓碑划了一道。老头抬起头来,愤怒地瞪了他两眼,又换上一块,一锥一锤认真刻着。
寸头李不耐烦了,“老头你别刻了行不行,赚钱的机会来了,”老头不说话,寸头李继续说:“有个客户看上了咱这块墓地,要移了建房。你放心,价钱好商量。”
“啥?”手抖了一下,碑又得换了。
“啊……”老头一把揪住寸头李的耳朵,拧着就骂:“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长本事……咳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老头憋得满脸通红,心脏嘭嘭嘭不规律地跳着。缓了一会,又骂道:“你祖宗在这睡得好好的,你他娘的为了钱,就把你祖宗卖啦?”老头眼皮底下炭火似的火光呼呼燃烧着。
“不就一块破坟嘛,成天守着死人有什么好的?”寸头李一脸不服气地摔门而去。等着吧,糟老头,那块破坟我一定给它卖了。
老头一阵沉默,眼睛盯着废掉的两块碑,心道:唉,人终究是老啦,不中用啦。
扫墓,刻碑,日子就这么平凡地过着。
可有一天,守墓老头扫着墓地突然倒下――老头有心脏病。
老头死了,被埋在墓地头上。寸头李草草地给老头立了个碑,那碑就这么孤零零地站着,似乎继续着老头的守墓工作。
“糟老头,你活的时候就围着这墓地转,死了还在这。你不肯卖,我可要卖了去享清福……”
其实,对于守墓老头的死,寸头李还是有点悲哀的。可他就是气不过老头的执拗,就想卖了墓地大赚一番。
当晚,寸头李在馆子要了几个小菜,拿了瓶二锅头,就约来客户商量价钱。
与客户谈得挺好,一高兴,酒喝得有点高了,他有些迷糊。
谈完了,步行回去,经过那块墓地。
刚走到墓地头,就看见一个老头,左手拿锥子,右手拿锤子,对着墓碑敲敲打打。
“干么呢你,臭老头?”
“你咋子能把俺名字刻错哩,俺出来改改。”
寸头李只觉“嗡”的一声,脑子不转了,酒却消了一半。傻愣愣地揉了揉眼睛,老头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守墓老头的坟前多了几张化成灰的烧纸。
墓地还是墓地。依旧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