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华年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初识尹絮是在我20岁那年,辉哥带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女生出现在这家酒吧里。这名女生当时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一条破烂不堪的牛仔裤,还留着一头乌黑的齐肩短发,在这家富丽堂皇的酒吧里甚为扎眼,她看样子就像是个稚气未脱的初中生。

当时辉哥牵着她的手,走近我面前,这会我才看清她的面容,尤其是在她清秀柔和的双眉下,她极力想隐藏的东西,我仿佛看出了一种名为忧郁的眼神。虽然她一直面无表情,但我知道她正处于一副怅然若失的状态。

辉哥说她叫尹絮。

尹絮,我在心里就这样记住了她。

刚开始我以为尹絮是辉哥的亲生女儿,但结果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她来这里并不是处于好奇泛滥纯粹来见识一番,而是又与一帮女人相处共事,这才让我大吃一惊,因为这帮女人名为陪酒小姐。

那是第二天晚上,她在吧台前经过,我差点认不出她。她浓妆艳抹,穿着露骨的红色吊带衫,露出诱人雪肌的锁骨,脚下还踩着一双粉色高跟鞋正往众人之间穿插而过。

"尹絮!"我叫住了她,而我也没想过要这样叫她,纯粹是下意识。

尹絮停下她脚下的高跟鞋,回过头来,一脸茫然的表情,她指着自己,"你叫我?"

我点点头,我看着尹絮慢慢地朝我走近,她那张脸被粉黛涂抹得格外精致,不像昨晚那般清汤寡水,一朵清新的白莲花摇身为艳丽的红牡丹。

她坐了下来,全身上下散发出迷人妖冶的气息,她一手托着腮用娇媚的眼神盯着我看,她才多大而已啊?这么快就学会处事不惊。我不得不开口说她,"你知不知道未成年是不能来酒吧的!为什么不去读书?跑来这里干嘛?"

尹絮听完以后,咧嘴大笑,"这位大哥,我昨天刚满十八,今天便是我十八岁的成人礼,我能来这里有什么好见怪的,你问我为什么不读书?我现在能告诉你我没钱读书吗!"

我被怼得哑口无言,隔了一会又说,"那你爸妈不管你?"

"我爸妈都不在了。"尹絮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而后不屑地拿眼怼我说:"你又不是我爸妈?干嘛管我?"

我急忙客套地倒下一杯刚刚调试过的无酒精冷饮推到她面前,傻呵呵地介绍自己:"我叫林笙,今年20岁,来这里也才不久。"

"哼!只不过比我大两岁而已!"尹絮嗤之以鼻。而我怎么也没料到眼前的她性格是那么的放荡不羁,不像平常女生唯唯诺诺。

我即刻摆出讨好的表情,好让她卸下对我敌意的防备。"嘿嘿,我只不过很好奇你这么小,居然跑来干这行着实让人不解。在想着是不是辉哥他逼你的,如果不是,你们会是什么关系?"我试探地多问几句。

"这是我选择的道路,跟任何人没有关系,我觉得这样生活挺好的,起码有很好的待遇,好让我享受。"尹絮说完,一口作气把我刚刚倒的冷饮昂头灌下。

尹絮说得没错,这是她选的道路,我无权干涉,毕竟她家人不在了,没人耐得了她,可我还是替她惋惜这样的生活。就如同我一样承受不了父亲去世的家庭变故,放弃学业早早出来打拼,没办法跟同龄人一样享受青春的大好时光。

"呵呵,你觉得开心就行!"我是这么对她说的,但谁会知道她是否真正的开心。

她站了起来,谄媚地说了一句多谢款待,就离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一点都不好过。那会我被吩咐把几瓶啤酒送到一间包厢里,正好看见了尹絮,她正夹在一群男人的中间意犹未尽地喝她手中的一瓶烈酒。当时我看到这一幕很想阻止她,想夺过她手里的酒瓶,我看她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在她这个年纪本不应该酗酒的她,来这里?纯粹为了喝酒和调情。

在她们之中,正因为年纪尚小,打着清纯学生妹的头衔,才会让一群成年男性对她流连忘返,重回旧时光。我这样认为很下作,可偏偏这成了她的乐趣。

眼看着搂在他怀里的男人正对她伸出魔爪,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她,那对渐渐隆起的胸部,在男人的眼里就是那么的饥渴难耐。我想出手制止男人不轨的企图,可下一秒,桌上一瓶开过盖的红酒随即打翻在地,刚好酒水不偏不倚地全洒落在男人的裤脚下,男人从嘴里大叫一声,"啊!该死!"而红酒为什么会被打翻在地,正是眼前这名叫珍姐的女人在他身旁经过时有意打翻。

珍姐佯装着从旁抽出几张纸巾,忙不迭地蹲下身子一边帮他擦拭裤脚一边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呀!黄老板,都怪我实在想跟你喝几杯的,没想到桌子跟我过不去,让你受惊了。"

男人缩回脚,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都被你搞得扫兴!"

珍姐这会谄媚地坐了下来,急忙为自己盛满一杯红酒,靠向男人,娇滴滴地说:"黄老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杯算是罚我自己的。"说完,珍姐昂首将杯里的红色液体倒入自己的口中。

男人见珍姐这般性感魅惑的身姿,转而春心荡漾把手搭在珍姐的肩上,继续暧昧调情。

尹絮趁这个空挡溜了出来,我也顺手拿起托盘跟在她的身后,我看她捂着嘴小步疾驰地跑向洗手间,我在外边都能听到她在里边恶心呕吐的声音。等她出来以后,她脸色苍白,鬓角的发丝全湿了,她无力地盯着我,仿佛我在看她的笑话。尹絮不想搭理我,越过我,我抓住她的手,沉闷地说:"不要去了!"

尹絮甩开我的手,不屑一顾,"要你管!"

我远远看着她即将颓废的倩影,这种堕落的生活她要怎么坚持下去?

将近十二点,我看见尹絮和珍姐走在一块从吧台经过,她们看样子正准备下班,我也跟旁边的伙计说了一声,伙计同意了,我跑在她们前面,笑脸相迎,"珍姐,你们那么快走啊?"

"我们都玩得有些乏力了,所以赶紧回去歇着,不然身体会吃不消。"珍姐撇嘴一笑。珍姐的原名叫杜韶珍,在她们之中年纪是稍长的,来这里的阅历也是最丰富的,我刚来这里,也是对她有所耳闻。她待人客气,友好亲和,经常照顾一帮姐妹,尹絮也是其中一个,大伙都管她叫珍姐。

她们搭乘同一辆出租,我也跟了上去,珍姐坐在副驾驶,而我和尹絮坐在后座。

"你还好吗?刚才喝了那么多酒?"我开口问尹絮。

"好酒量不就是这样喝出来的?"尹絮娇媚一笑。

"呵呵,看样子我会喝输你,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吧?"尹絮漫不经心地接过我的话。

"你讨厌我吗?"我试探性地问,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对我很抵触。

尹絮那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我好一阵,后嬉皮笑脸地回答:"怎么会,你想太多了,对我来说,曾经的我无家可归,来到了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同事就是我的家人,正因为如此,我想在这里过得坦荡,洒脱,我知道你为我好,但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况且我已经长大了,我也是有脾气的好不!所以才会给你点脸色。"

我一听,这小妞性情那么刚烈,在她眼里原来酒吧是她的家,同事是她的家人,那我也算是她的家人了?

"那我们岂不是哥们了?"我开怀大笑地搂起她的肩,一点都不介意她是个女的。

珍姐突然在前面噗嗤一笑说:"尹絮要是个男的,我或许可以考虑下终身。"

尹絮靠上前去,暧昧地在珍姐耳边悄悄说:"珍姐呀,信不信今晚我爬上你的床!"

珍姐顿时笑不拢嘴。

"你们住在一起啊?"我很好奇。

尹絮点下头,"对,本来那天辉哥要帮我租房子,被珍姐听到了,珍姐说她那有间空房让我跟她一起住,彼此有个照应。"

"是嘛,珍姐待你那么好就像亲姐姐一样。"我感觉不可思议。

珍姐接着说:"尹美姐以前也待我很好,可惜啊那么快就走了。"我有些吃惊,珍姐口中的尹美姐是尹絮她妈吗?珍姐这番话,是不是说她也跟尹絮她妈是认识的?

她们到了目的地后在一条小巷下了车,我在车上跟她们道别。

2

就这样,我跟尹絮的关系就在这一天拉近了距离,后来我们在酒吧碰面时会招呼打趣,她也会时不常地跑到吧台前跟我谈笑风生,都会无聊地聊到男人在她眼里是怎么样怎么样的,没钱的有钱的,帅的丑的,更要命地会聊到怎样的男人活儿好......在其他同事眼里我们的关系匪浅,就像一对打情骂俏的情侣,可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哥们,或许性情太像的缘故,我丝毫对她提不起一丝兴趣。有天我问尹絮,"你跟我那么好难道就没有动起私心?"她这么回答,"你不是我的菜!"也对,在她口中,她的菜多得数不清,我怎么会对她的口呢?换做别人想想,哪个正常男人会喜欢她们干这一行的。她不可一世,男人在她眼里就是不可或缺。

有一次,是我即将满20岁的生日,我来到了她们的化妆间,看见尹絮正独自一人正在化妆台低头把玩手机,我悄悄走到她的旁边,食指在胭脂盒里顺便抹了点脂粉迅速地在她脸上划了过去,尹絮吓了一跳,手里的手机一个抓不稳摔落在地,一看见是我,恼羞成怒地朝我胸口重重一击。

我坐在化妆台上捂着绞痛的胸口,佯装着要死的表情喊:"要死啊!我快被你打吐血了!"

尹絮捡起地上的手机狠狠地白我一眼,毒骂一句,"活该!"看到镜前被我搞花的妆,顿时来气,又想给我一拳,我嘿嘿地伸手阻止。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明天是我的生日想邀请你和珍姐到我家跟我一块庆生?"我放低姿态,眨巴着眼睛说。

尹絮用粉扑一直粉饰着自己那张精致的脸,斜睨着我,干脆利落地说:"不去!"

我看着被柔和灯光打得光芒四射的她,不由得心生赌气,嘟囔着说:"干嘛!不就是捉弄你一下!这么不给面子?"

尹絮放下粉扑,盱着我正经起来,"你当我是哥们的话,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准备礼物?"

一听到她要给我准备礼物,我心里顿时一阵欢喜,"啥?要给我礼物?"

"你们男人不像女人那么好猜,我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东西?"

"我现在正缺辆越野摩托,你知道吗?它们有多威风有多炫酷啊!骑上它们不知道有多潇洒!"我憧憬地说出心中的那份向往。尹絮听到后,面容忽然僵硬,撇过脸去说,"呵呵,当我没说。"

"我的要求是不是有点过分啊?"我低声下气。

"你说呢?"尹絮白我一眼。

"哈哈!跟你开玩笑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玩味着说,"等到以后我赚够钱自个买去!"

"喂!你让我们这号人物去你家?你爸妈同意?"尹絮用手肘抵触我的大腿小心翼翼地问。

尹絮突然提及我的家人,而我丝毫不在意,从容地跟她解释我的过往:"我爸早在四年前在工地出了事故就去世了,我妈呢在乡下跟我外公外婆生活着,所以我现在都是一边租房子一边打工,我爸去世时我初中都没毕业呢,这几年我什么活都干过,什么服务推销啊,洗碗工啊,厨师,发传单,跑腿的活一个都没落下,兜兜转转,整个城市各个省,最后才找到了这,这不!没几天就遇上了你。"

尹絮听我说完有些惊讶,脸色转为黯然,沉着调说:"没想到你也跟我一样是单亲的......"

我纳闷了,仔细掂量着她这番话的意思,开口问:"你不是说你爸妈不在了吗?"

"其实我爸或许还在这世上,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寻找他的下落。"尹絮怔怔地盯着镜中疏远陌生的她。

我吃惊了,但接下来的话让我更加震惊,她接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就能那么快适应这里的环境吗?其中缘由就是我骨子里的脾性都是遗传我妈,就连珍姐一开始都说我同我妈有几分相像。我妈以前是这里的小姐,她混得是风声水起,声名大噪,可正因为如此,男人们才会企图她,痴惘她,我爸就是他们其中一个,最后我妈落得的下场就是难产生下我,可她呢!连我爸的记忆没告诉我一声就走了,是啊,她这一走,我成了没爸妈的孤儿,还有我那外婆,更可笑的是她说我爸是染上肺结核去世的,她骗了我那么久,让我在穷困潦倒的环境下长大,前阵子她也病危了,留下我一人独自苟延残喘。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好想死,就在这时辉哥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妈所有的事情,所以我才会选择跟他走,至于那一晚性侵我妈的男人究竟是谁?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这就是我想寻求的真相,还有我来这里忍气吞声的理由!"

我咋舌,这就是尹絮的遭遇,比我还凄惨的人生,很难想象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正因为她妈是小姐,现在又让她重蹈覆辙,谁会料到早晚有一天尹絮也会轮落到那番田地?而她爸,一场男女欢愉后,到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就连个名字尹絮还说她是随她母亲尹美姓。

生日那晚,我早早下班就在家备好一切,我开始买菜炒菜还从酒吧里带来一些红酒和啤酒,至于生日蛋糕就免了,毕竟在我眼里那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让她们过来纯粹就是陪我吃个饭。我也没叫上以前相识一场的哥们,而远在他乡的母亲和外公外婆早早在电话那头关怀问候过,我觉得这样就够了,起码这个生日我过得满足有意义就行。

尹絮和珍姐提前下班过来后,手里还不忘提个蛋糕,我说,你们那么破费干嘛,我不喜欢甜食,尹絮就说她喜欢就行。她们各自还送我礼物,珍姐送的礼物比较实在,是一条好看又实用的皮带,而尹絮送的是一套男士护肤品,她还说这套护肤品是名牌贵着呢,我有些无言以对。

她们入座以后,尹絮看到一桌菜色,一旁蜡烛,还有一旁红酒赞不绝口,"烛光晚餐啊!"

我笑不拢嘴,"属于三个人的烛光晚餐!"

珍姐看到这色香味俱全的好菜,不禁调侃:"没想到你还露有一手。"

"以前我在小吃店里当过厨师,什么八大菜系我可是都领教过的。"我神采飞扬地说着。

"是嘛,改天来我家也见识见识我的厨艺。"珍姐优雅地举杯,我们也跟着碰酒,享受着这顿美味又温馨的生日晚餐。而后来,我怎么也没想过,对于珍姐的这番邀请却不能兑现了......

我们吃完以后开始收拾碗筷,珍姐走进来帮我一同清洗,尹絮在外边的茶几上布置蛋糕零食和啤酒。

"你跟尹絮的感情看起来很好啊......你们真的没有可能吗?"珍姐洗涤手里的盘子将它们叠成一叠,发出一声又一声清脆的磕碰声。我接过她洗好的盘子用干抹布擦拭残留的积水,"我没有兄弟姐妹,我是独生子,所以我一直都把她当成是我的妹妹。"清洁完后我把它们放进橱柜里,又说,"就算她是个女的好了,也不是我喜欢的款。"

珍姐偷偷地笑了,但又一副正经的口吻说:"也对,有哪个男人会喜欢我们这种人,在其他人眼里我们都是卑微又肮脏的,想要遇上真正喜欢自己的男人很难。"珍姐的精干和历练从洗涤这些餐具我就能看得出来,她在这个圈子是怎么摸爬滚打过来的。

"珍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对尹絮没有感觉罢了,不是介意她这个身份。"我急忙解释。

"我都知道,如果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介意她的身份呢。我以前也有个男人是真的喜欢我的,每天晚上都会过来找我,刚开始我劝他不要这样,结果有一天他拿出戒指想跟我求婚,我答应了,我感觉这是有史以来认为我是全世界最幸福最幸运的女人,不会受到这个身份的影响和排挤,我也可以同其她女人一样享受普通平常的爱情,或许幸福不易,我认为太过美好,到头来还是接受不了现实的打击。他瞒着他父母,他父母却暗中调查他,结果我不得不被迫与他分开,可他硬着跟他父母对着干,我都叫他不要来找我了,最后他却去......自寻短见,我不知道是我亏欠他的,还是他亏欠我的,我只知道我们不应该遇见,不应该喜欢,错的时间里遇见错的人,说的就是这个吧......但我心里觉得我一点都不后悔我这个身份,因为这样我才看清了许多男人的一面,他们的本分,他们的德行在我心中的地位又是怎么样的......"

珍姐说了那么长的心里话,不得不让我心生钦佩,钦佩她的人生,也钦佩她藏在内心的苦衷可以掖那么久,并未迷失自我。

"林笙,我希望你能保护尹絮......就像当年尹美姐守护我一样。不然的话我恐怕早就放弃自己,尹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无依无靠的,所以我们得多帮她才行。"珍姐说着说着,极力想忍住一种名为忧伤的情绪,而我完全也被她带进这个落寞压抑的氛围中。直到尹絮在外头大叫一声:"你们干嘛呢?怎么洗那么久?"我们才恍惚了过来。

今晚,我同她们一起庆祝我的生日,我们一同开怀大笑,一同打牌嬉戏,一同欢歌畅饮,一同过上属于这个前所未有的家庭温馨,有姐姐,有妹妹,而我再也不会感觉孤单。可正如珍姐所说的,幸福来之不易,美好太过现实,失去的东西就越多。

3

那一晚,得知珍姐的死讯是在一家名为五星级的明佳酒店里,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被医护人员给担走了,死因是酒精中毒被性侵,身上还有被凌辱过的迹象。尹絮当晚在我面前失声痛苦,我问她怎么了,她半天抽噎着说:"珍姐她......她是为了我而死的......"

"到底怎么回事?"我惊慌地冲她一声。

"我曾经求她......求她帮我调查我妈那晚被性侵的事......"尹絮的情绪已经崩溃到了极点。

我睁大了眼睛,强行镇定自己的心跳后缓缓地说:"你知道......你爸是谁了?"

尹絮不想回答,她通红的眼珠绝望地望向漆黑又阴晦的一片天空。

对于珍姐的死,尹絮受不了打击接连两三天都没来上班,而辉哥对珍姐的案件也是置之若惘。没过多久,警方也通过酒店的录像监控逮捕了那夜性侵珍姐的男人,而这名男人珍姐生前从他口中得知,那晚尹美和他们几个哥们还有邀她去开房的其中一个男人究竟是谁,水落石出后珍姐偷偷跑到化妆间告诉尹絮她终于找到她爸了,为了从男人的口中查找更多的线索,珍姐不惜一切地跑去跟那个男人开房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些都是我们参加完珍姐的丧礼后尹絮跟我说的,她说珍姐那天晚上匆匆写下来,跟她说这是你爸的名字叫巫樊宇他还活着,就单单这个名而已,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多大?在哪里?做什么的?珍姐只丢下这句话就跟男人走了,或许珍姐在最后的关头得知了巫樊宇的下落,可却回不来了,她都没来得及告诉尹絮更多的真相,这真是造化弄人,这就是珍姐口中所谓的男人吧。

"珍姐......她就像我妈一样,让我感觉到曾经没有过的母爱和温暖,她说过当年辉哥收留她,她也只不过才十二岁而已,现在算算她今年也有三十了吧,她还跟我说我妈当年在她眼里就像是姐姐又像是妈妈,我们都一样,一样是孤儿,呵呵!都是被世人遗弃的对象。"

尹絮这一夜一罐接着一罐的啤酒喝得全是悲伤,全是疼痛,直到在我身旁倒下。而我这个哥哥呢,却不能为她做点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她难过,如果可以,我真的想用余生的年华守护她,守护她一辈子,让她不受伤害,让她不再孤单,让她觉得还有我这样的亲人陪在她的身边。

我原本以为事情会这样落幕,伤痛了,愈合了,就好了,可到最后却没有......

巫樊宇这个名字就深深地烙在我和尹絮的脑海里,人海茫茫,寻找一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况且来过酒吧的男人不计其数,我真的想劝她放弃,可她很执着,她跟我说她死也要把巫樊宇掘地三尺,所以每伺候一个男人她都会旁侧敲击地追问他们的姓名,甚至还拜托其她姐妹去寻找一个姓巫的男人。

直到尹絮20岁那年,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小妹神色慌张地跑到我们跟前,大喘着粗气说:"絮姐......我......我......终于找到那个姓巫的男人了,他是不是叫巫樊宇?"

啪的一声,尹絮手里的高脚杯摔落在地,僵滞了几秒钟后,尹絮才恍惚了过来,她手忙脚乱地抓住小妹的胳膊,催促道:"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小妹被尹絮的反常给搞得吃惊若慌,急忙从嘴里吐出:"他现在在辉哥的办公室里等辉哥,我刚才去送茶点,就心血来潮地问了他一下,是哪里人,他说他是辉哥的生意合伙人叫巫樊宇,昨天刚从法国回来,我一听这名,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后来才想到这不是你要找的人嘛?"

我和尹絮仿佛被上空的一道闪电劈过,没想到我们要找的人居然远在他国。

我和尹絮匆匆地跑了过去,刚要夺门进去,忽然我们听到辉哥在里边的声音,我抓住尹絮的手,阻止她现在这般盲目疯狂地举动。

"不要进去!"我钳住她的手,可她拼命地想要挣脱。

"不要拦我!我要讨回公道,我好想把他碎尸万段!这些年来,他是怎么对我妈的!我好恨!"尹絮的眼泪开始夺眶而出。

我知道,我知道尹絮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为了找到巫樊宇她陪了多少个男人,找了多少个男人,从默默无闻的小姐到声名大噪的小姐,从乳臭未干的丫头到雷厉风行的女人,这中间不知吃了多少苦,现在好了,这个男人尽在咫尺,她恨不得咬牙切齿,冲进去把他给碎尸万段。

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她终于找到他了,她爱吗?她是真的恨吗?因为她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区区一个名字,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对她父亲的定义几乎是可有可无。

我们在外边僵滞了许久,那名男人出来以后,我们才看清他,他看样子有着跟辉哥相仿的年纪40来岁,身材板正,只不过比较显瘦,戴着一副金框眼镜,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精神面貌,连走路的整个姿态都显得气定神闲,他就是巫樊宇。而从巫樊宇的整张脸我没有察觉到一丝尹絮跟父亲相像的地方,到底还是遗传她妈?

尹絮怔怔地望向他,仿佛在见一个稀奇的物种,巫樊宇面对尹絮灼热的目光,浑身顿感不自在赶紧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尹絮知道,她现在不叫住巫樊宇,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可是她踌躇不前想叫也不知道怎么叫出口。直到巫樊宇消失在拐角处,尹絮这才迈开步伐追了出去。然而巫樊宇上了一辆黑色私家车,尹絮就这样怔怔地目送他离去。

尹絮惆怅地望着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整个夜景,满眼的悲痛难以言表。尹絮很想让他停下来,停下来看看她,看看有这么一个女儿在找他......

4

送尹絮回去的时候,在车上,尹絮眼神涣散地盯着车窗外的世界,她不紧不慢地跟我说:"我会报复的!"

我一脸怔滞,不发一言。

后来,尹絮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见巫樊宇一面,所以尹絮才想着找辉哥,想从他口中得知巫樊宇的下落。可没想到这天晚上辉哥居然找上了尹絮,还跟他提及巫樊宇这个人,说他明天就要出国要同他饯酒,叫上这个在整个酒吧里名气非同凡响的小姐来伺候他们,这对于正中下怀的尹絮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尹絮从辉哥的口中得知巫樊宇的来历后,原来他早在几年前继承家业在法国拥有了一家葡萄酒庄,谁都知法国盛产葡萄酒,生意买卖是如火如荼,所以满悦酒吧的红酒都是源于巫樊宇酒庄酿的葡萄酒所提供的,他们在生意上的合伙已经成了共识,相互之间都有丰厚的利益。

尹絮更气的是,巫樊宇居然是个有钱的富商,自己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这一晚,就是饯行的日子,也是尹絮实行报复的机会。

她要怎么报复我不知道,只知道她不可能会杀人。

我两手端着托盘,深吸一口气保持镇定后,敲了一下门再推门走了进去。在这间人心叵测阴晦的包厢里。

我一进去就看见尹絮正坐在巫樊宇的最左边,正妖娆妩媚地依偎在巫樊宇的怀里,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报复,她又故技重施她母亲当年所扮演的角色,引诱巫樊宇,让他败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今日的妆容粉饰得是格外精致,一身露骨的火红紧身裙,魅惑的酒红咬唇妆,和一对闪闪发亮的水晶耳坠,这跟平日清纯风的她判若两人,想必为了今晚她决定脱胎换骨,彻底做一个真正名义上性感又火辣的女人。

巫樊宇搂着她,她在巫樊宇面前撩了一下她那头微卷的烫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妖冶的气息,是那么的香气诱人。

看着眼前这三位高高在上的重要贵宾,我沉重又小心谨慎地放下托盘,把三个高脚杯放在他们面前,动作利落地取出红酒瓶塞往高脚杯倒满三分之一的红酒,拿起托盘躯着身子自行离开,临走后还用余光扫了眼尹絮,示意她不要乱来。

出来以后我轻轻关上门,然而我没有走,而是偷偷暗中观察里边的动静。可是包厢的隔音效果好得出奇我完全听不见里边他们交谈的内容。

我这样就好比处在高处悬崖的边缘,又如同在急诊室外等着里边的结果,心乱如麻。

直到过去一个小时,他们才走了出来,我急忙躲在一旁,他们出了满悦,我偷偷地跟着溜出去,躲在一棵槐树下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巫总,一路顺风,要多加保重,来年再聚啊!"辉哥笑容满面地对着那辆在熟悉不过的黑色私家车正挥手道别。

瞬间,我心里头一沉,尹絮那家伙该不会在那辆私家车上?他们就这样在我眼皮底下开走了!

等到辉哥进去的时候,我心急火燎地拦下一辆出租跳了上去,叫司机跟上前面的车。我一边打通尹絮的电话,可她居然给我关机。她到底在想干嘛?这是要跟巫樊宇去开房的节奏吗?

最后,那辆私家车停在了那家五星级的明佳酒店,果真他们真的要开房。然而这里是多么熟悉啊!这正是珍姐被丧心病狂的男人折磨死的地方。

他们下了车,尹絮优雅地挽着巫樊宇的胳膊,进了这家酒店,我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跟了上去,他们上了电梯,我看见电梯显示的楼层是在13楼,我急忙在另一旁的电梯按下13楼。

等我到了所在的楼层,那时却已经不见他们的踪影,我知道他们就在其中一间客房里。我立马佯装成酒店的侍者一间一间的敲门过问,对他们每一个人说您好,需要什么服务吗?目的就是快点认出尹絮他们究竟在哪间客房里。刚好身上穿着酒保的制服,他们还真的误以为我是酒店的侍者。

直到要敲下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时,我听到里边哐啷一声酒瓶破裂的声音,立马踹门而入。

正好映入眼帘床上的这一幕,尹絮就像充满邪恶黑暗的魔女正压坐在巫樊宇身上,一手扯着巫樊宇的浴袍,一手用锋芒毕露的玻璃碎瓶抵在巫樊宇的脖子上,威胁他!

狼藉一片的床上看是似血非血的红酒,还有地上残余的玻璃碎渣,这就是尹絮口中那所谓的可怕报复!

而我却没有阻止她,这么多年了,她有很多怨气都要冲这个人的身上发泄,如果我去阻止,她反而来怨我,怪我。

巫樊宇看见我出现在他的面前,以为是辉哥派我过来的,还不时地跟我眼神示意,可他错了,我是尹絮这边的人。

僵滞许久的空间,巫樊宇一脸怔忪,他根本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他哆嗦着身体,嘶哑了一声:"女侠饶命!"

瞬间,他的求饶语气甚至有些滑稽。

尹絮火爆青筋,咬牙切齿,通红着眼眶,半天才开始质问:"说!二十年前!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尹美的女人!"

昏黄的床头灯让尹絮整个人都喘不开气来。

"女侠,你千万不要杀我,我这一生风流成性,接触年轻貌美的女人不下几十个,我都快忘记她们的容颜了,更何况是名字......"巫樊宇强忍着惊恐,几乎是迅速地脱口而出。

尹絮把头放得更低,把脸靠向他的耳朵,用骚气的语气在他耳边轻轻说:"啊!你好好想想,不然的话,你明天国都不用出了,不!就连这个门也休想踏出一步!"

面对尹絮的威胁,巫樊宇他从没想过从酒吧里开开心心地出来,一下子就成了别人手里的人质,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全身紧绷,半天支吾不出一句话来。他的脖子几乎被玻璃碎尖刺出那粘稠又恶心的血浆,他想求救,想快点打电话,可就是没有法子。

就这样巫樊宇和我们僵持了将近半个小时,到了最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才道出那天的真相,"我......我好像想起来了。二十年前,那天晚上我和几个商业界的哥们在满悦一起喝酒,然后点了一个名叫尹美的站台小姐陪同我们,她姿色过人,性感火辣,我看上了,我跟一个哥们说这个女人我要定了,哥们不争不抢同意把她让给我,哥们还从他兜中掏出一小包迷药,我欣喜若狂,把迷药偷偷下在酒里让尹美喝下,我说我会给她很多钱,让她陪我共度良宵,她同意了,跟我上车走了,那天我们也到了这家明佳酒店,我把她放倒床上想上了她,可是酒店里的火灾警报器突然响了,当时我在想该死的竟然坏了我的美事,我和众人匆匆跑下楼,后面才知道都是虚惊一场,回来后,一名侍者居然从我的客房神色慌张地跑了出来,等我进去的时候,才知道到手的白菜竟然让猪给拱了,所以说那天晚上强奸尹美的人不是我巫樊宇,而是疏散人员的那名侍者!这么多年了,你们还能找到他吗?哈哈!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巫樊宇说完,我和尹絮震惊到无法呼吸,如同跌入谷底,如同陷入海底,如同深入沼泽无法动弹,真相如此可怕,苦苦追寻多年的父亲竟然是他人,到头来一切都白费功夫,就连剩余的一点希望就像蜡烛还没燃尽前熄灭,不告而吹,对尹絮来说是打击!是不公!是残忍的!怪不得当初我在巫樊宇的脸上找不着尹絮应该有的一丝痕迹。

尹絮把一半的玻璃酒瓶凶狠地掷向墙壁,闷声碎裂,她从床上跳下来,跑了出去,跑出了这个对母亲和珍姐来说相当可怕的梦魇。

我怕,我很怕她会怪世界上每一个男人,恨世界上每一个男人,都那么的自私自利,那么的阴险狡诈,那么的卑鄙无耻,那么的龌龊不堪。

我追在她的身后,她突然站在喷池边缘上,怔怔地看着水花,我看着她被乱花四溅打乱地迷离背影,她想要寻短见?我即忙伸手要去阻止,她咻的一声跳在我跟前,害我吓了一跳,我以为她这是要跳进去!

尹絮抹开眼泪,挤出很难看的笑容对我说:"我很庆幸,那种软弱无能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是我爸,走!吃夜摊去!"

呵!这才是尹絮,我认识的这个尹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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