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头认识,是在一个微信群里。这个群主要的作用是朋友间用来约饭,我一般光看,不说话,除非有人说要请客,我才会冒出来。
大头是我朋友的朋友,被人拉进群。我和他吃过一次饭。各方面都比较普通的一个人,那段时间我对这个群的关注度直线上升,主要是因为大头每天都在直播,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他家猫的一系列恶行。
这只猫叫二毛,骨骼清奇、身怀绝技,习惯每天早晨五点开始挠门,门开着也挠,有饭吃也挠,刚收了猫砂也挠,不知道是在练什么武功。
大头教育了几次,收效甚微,有一天实在气急了,就把他关在了洗手间里。
二毛一开始还叫,过了十分钟,忽然没了动静。
大头觉得于心不忍,就过去打算把它放出来。
一开门,一坨大便正对着他。
发现这件事的乐趣之后,他家猫就彻底放纵了自我,洗手间拉粑粑,书房拉粑粑,卧室拉粑粑,回家进门,客厅中央是早晨拉的粑粑,好不容易收拾掉,准备换衣服,拉开衣柜——嘭!一坨新鲜的粑粑。
大头要崩溃了。
谁给想想办法?他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在群里笑得不能自已。
喜闻乐见!我回复。
群体沉默。然后大头说,你信不信我去你家杀了你?
后来还是有高人给他出了个主意:再抱一只听话的猫回家。
虽然我们几个人都没弄懂其中的逻辑,但高人迅速行动,精挑细选之后,借到了合适的猫选。一只五岁的大母猫,肩宽体胖,爱好是一天睡22个小时,别号“铁柱”。
把它抱回去,高人叮嘱大头,什么都不用干,看戏就行。
大头怀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把铁柱抱回家。铁柱宾至如归,一点儿都不闹,有饭就吃,躺地上就睡。
二毛凑过去闻了闻,两人相安无事。
第二天周六,大头在家。二毛装模作样地在屋里转圈子,转到一半,突然往客厅地上一蹲,预备开始发力。
大头一声“你妈逼”还没喊出来,只见铁柱从客厅角落闪电般冲过去,照着二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打!
大头都看傻了。二毛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被追打两分钟,仗着自己年轻,一个箭步窜上冰箱。
然后整整一天都没有下来。
过一天,周日,大头买了啤酒和花生米,坐在客厅等着。
一天时间里,二毛试图放纵三次,也被打了三次。
周一,二毛终于在猫砂盆里解决了人生问题。
牛逼啊!大头在群里激动地喊。
我们都很遗憾,感觉人生失去了一个乐趣。
铁柱载誉而归。大头感动得无以复加,说一定要见见铁柱的主人,至少请人家吃个饭。
高人又帮他牵线,约好在三环附近的一个商场。大头还给人带了礼物,一对哑铃。
对方是男的?我忍不住问。
能教出这么彪悍的猫,肯定是男的!大头信心满满。八成是个肌肉男。
嗯,去了他才发现,是个女的。
铁柱的主人叫诺诺,在一家民企上班。后来我们聚会,大头带她去过几次,诺诺属于耐看的那种姑娘,长发过肩,眉目分明,和大头牵着手,看上去还挺般配。
啊?为什么牵着手?废话,他们在一起了。
大头这个无耻的人,自从那顿饭后,一直以交流养猫心得为名义,三天两头请诺诺吃饭、看电影,嘘寒问暖,聊天时间越来越长。慢慢地诺诺也对大头有了好感,几乎是顺理成章地,两人就这么谈起了恋爱。
大头说二毛居功至伟,回去就给二毛换了高级猫粮,买一箱罐头,大宴三天。
想想我家天天混吃等死的那位……妈的,羡慕地想骂娘。
你为什么喜欢诺诺?我们问大头。
能教出这么通情达理的猫的,肯定是个好姑娘。大头说,满脸洋溢着幸福。
……完了这人没救了。
你为什么喜欢大头?我们又问诺诺。
他说话很有趣呀,也很成熟。诺诺微笑着说。
而且,她想一想,又说,我对养猫的男的,本来也有好感。
我也养猫啊!我忍不住哀嚎。
诺诺看我一眼,笑笑,转过头去。
……靠!你倒是解释一下!
这样过了一年多,大头有时候会在群里秀恩爱、贴合照,动不动夸诺诺多么多么好,我们选择性地无视他。
直到有一天,大头忽然刷屏。
我要和诺诺回家见家长啦!见家长啦!见家长啦!大头兴奋地说,这狗逼,还他妈用了语音。
好,什么时候结婚?大宽问。
回去待五天!大头无视大宽。
好,什么时候结婚?锤子问。
有可能会住在她家!大头无视锤子。
好,什么时候结婚?我问。
你们说我带点儿什么东西过去好?大头无视我。
……谁管你带什么东西,先回答我们的问题好吗?!
大头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
他坐上火车,和诺诺回她家。我和大宽还有锤子算好日子,等大头回来宣布婚礼日期的时候,我们就把群屏蔽掉,假装没看见。
结果五天后大头没出现,一个星期后还是没出现。过去快半个月,下午两点,群里没什么人在,大头忽然冒出来。
有人一起吃饭吗?他问。
我正躺在床上酝酿着睡午觉,一下坐起身。你准备婚礼去了?我反问。
……出来吃饭吧。大头答非所问。
好,你什么时候结婚?我又问。
大头还是不回答。
半个小时后,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头确实去了诺诺家。去之前诺诺告诉大头,她把大头的事儿和她爸妈说了,但她爸妈没表态,只说去了见见再说。
大头心情忐忑,和诺诺家长见面。两位家长脸上看不出情绪,一进门诺诺她妈先问,诺诺啊,酒店你给人家订了吧?别让人没地方住。
诺诺眨眨眼。他可以住我们家呀。
我们家住不下。诺诺她爸看电视,板着脸说。
诺诺皱起眉头,刚要反驳,大头打断她,说,住酒店住酒店,本来就该住酒店,哈哈。
他们坐下吃饭。桌上的气氛很压抑。诺诺不停地说话,夸大头人好,对她很细心,说了很多,大头光顾着傻笑。诺诺爸妈没吭声,她爸还打开了手机听新闻。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大头正琢磨是不是先把酒店订好。诺诺她爸先开口了。
诺诺你回屋里去。他说,小伙子来客厅,我们谈谈。
……啊?大头不明就里。
我也一起嘛。诺诺试图撒娇。
你回屋去。诺诺她爸重复一遍。
诺诺只好进卧室,走之前不安地看了看大头。大头挤出一个笑容,冲她摆摆手。
他跟着诺诺她爸在客厅坐下。诺诺她妈去厨房刷碗。大头紧张得口渴,没有人给他倒水,他也不敢开口要。
小伙子爸妈做什么的?诺诺她爸问。
大头正襟危坐,老老实实交代家底。
照这么说,一年能收入二十多万?诺诺她爸又问。
大头点头。
我、我收入也还行。大头觉得他应该表表态,就说,我想努努力,尽快在北京买房,可能第一套房得买的偏一点儿,不过叔叔你放心,我先学车,以后我接送诺诺上下班——
我们家这边的习俗,诺诺她爸慢条斯理地说,订婚给彩礼,五十万。其他的再说。
大头一愣。是我……给?
诺诺她爸瞪他一眼。不然呢?
大头闭上嘴不敢说话。
诺诺在卧室听得真真切切,忍不住推门冲出来。爸!她喊,你胡说什么呢?!哪儿来的习俗——五十万,你疯了吧?
你知道个屁!她爸脸沉下来,滚回去!
我不!诺诺又喊。
她爸一摔电视遥控器。回去!
大头深吸一口气。诺诺,他说,你先回去吧。
诺诺咬着嘴唇,瞪着她爸,转身狠狠把门摔上。
大头勉强笑了一下,说,叔叔,我——
小伙子,话就说到这儿,你自己考虑考虑吧,这是习俗,别说我们难为你。诺诺她爸扔下这么一句话,起身走出客厅。把大头留在沙发上。
诺诺她妈自始至终都在刷碗,还哼着歌。
大头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手死死攥住膝盖,一动没动。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诺诺老家过的那几天,三天后,他提前回北京,诺诺留在家里,她想改签火车票,身份证被她妈藏了起来。
大头一开始还愣愣怔怔的,后来在火车上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彩礼,什么五十万,根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诺诺家长就没看上他。
家长多聪明啊,先问清楚你家的经济状况,然后用彩礼吓退你。给你一个你不能接受的价格,就等于说,你配不上我们女儿,好自为之,趁早去找别家。
一路上诺诺给大头打了好几个电话,大头都没接。
回到北京,睡了一觉,早晨诺诺的电话又打过来,大头犹豫再三,接了。
大头,对不起。电话一通诺诺就说。
……我昨天到北京了。大头说。
对不起。诺诺又说。
……路上很顺利。二毛在家也好好的,没乱拉乱尿。大头说。
对不起。诺诺重复。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大头笑笑,我明白叔叔阿姨的意思。
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诺诺说,他们想……他们想让我找一个本地人结婚,说踏实,免得将来跑来跑去会有问题。你走之后我和我爸吵了一架,但是……我说不过他。
他们还想让我回家,诺诺接着说,让我回北京就辞职,回家找一份不那么辛苦的工作,稳定下来,说……我在北京没有出路。我妈已经开始给我安排相亲了。怎么办,大头,我该怎么办?
大头听着,没回答。
电话里长久的沉默。偶尔能听到诺诺吸鼻子的声音。
他们有他们的考虑吧。大头终于说。
那……我们怎么办?诺诺细声问,大头,我们应该怎么办?
大头顿了顿。我也不知道。他说。
诺诺说话声有些颤抖。大头,你爱我吗?
……爱。大头哑声回答。
我也爱你。诺诺在电话里泣不成声,我们……是不是不可能在一起了?
大头还是沉默。
电话挂掉,他大醉了一场,消失一个星期。我赶出去和他吃饭,发现他整个人瘦了一圈。
我有一会儿没说话,只是举起杯子和他碰杯。
所以……我小心翼翼地说。
没有所以,就这样吧。大头说。
我叹口气。
我要是有五十万,就借给你。我说。
大头沉默,半晌说,你怎么可能有五十万。
……不要瞧不起人好吗?!
大头摇摇头。其实有五十万,或者一百万,都没有用吧。
我点点头。
但是有一千万,可能就有用了。我说。
大头笑笑,没说话。
两个月后,诺诺离开北京,回家乡。铁柱带不走,送给了一个朋友。半年后,她结婚,和一个相亲认识的人,据说双方家长都很满意。
诺诺是不是满意,我们就不知道了。
大头保持着单身,换了一次房子。他还在我们的群里,话不多,最近一次说话,是发现二毛又有了随地排便的倾向,吓得他天天心惊胆战。
我有时候会想,大头和诺诺,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他们应该在一起才对。
但是仔细想想,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应该的事有很多,牙刷应该放在牙缸里,枕头应该放在床上,西瓜应该切开再吃,炒菜应该最后放盐,可是,在一起,却未必。
如果说两个人相爱的难度,好比从家门口走到楼下超市,那在一起的难度,估计相当于跑了一场马拉松。
可能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到终点。
茫茫人海,我能遇到你,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吧。
所以,请珍惜你身边的那个人。
只愿你们,好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