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二十步的树梢间,猛然一阵骚动——一只孔雀,撑开两股团扇般的阴影,扑腾三下,倏地径落在面前蛋黄色的草坪上。
是你呀,原来你还活着!
伯麟冲动地赶了几步,想要证实它即是它。
孔雀没有躲开,自然也不会凑前,也没有挪动哪一根羽毛,只是将头微微侧了一边,露出眼角那块熟悉白斑来。
它便是它了。
记得第一次遇见它的时候,那时伊莘农站在那株柑子树下,这小家伙从树旁半身高的草丛中窸窸窣窣探出头来,就被伯麟远远地瞧见了。
这不是一只纯粹的野生孔雀,大概是从哪户人家里逃出来的。
顺着它的目光,可以看到枝头上艳艳坠着饱满的果实。可是那些绵密的枝蔓不给它丝毫落上去的机会。
小伊也注意到了这点,他探手揽下最近的那枝,使它曲到恰宜的高度,很快,那只不怯生的孔雀轻松地拣到了最大最红的那一颗。
伯麟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
他端详着这只离家出走的小家伙,注意到它眼睑周围白色的羽纹在眼角处汇集了较大的一块白斑,不算好看,但是有趣——于是伯麟这么叫它:「白眼窝」,不算好听,但是有趣。
家孔雀在野外是很难生存的,饥饿与缺乏避敌经验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它。伯麟起初设想豢养它,但是它不打算领这个情,于是伯麟也不坚持——多没面子啊。然而白眼窝也充分显露了它不要脸的本性——每天定时守在树下等小伊或是其他什么人来给它扳果枝。它是狡猾的,柑子早吃干净了,它等的是小伊手里的那袋混着甜玉米香芝麻的饲料。
「莘农,你这么惯它!吃的比人还好。」伯麟叉腰站在一旁看着,笑他痴。
「是啊,玉亭。比我好太多了,三年前我可是一碗粥都舍不得,作两天喝呢。」小伊苦笑,手却未停。
伯麟摇摇头,走了。
小伊也走了,他迁职擢腾越同知,离昆明要个把月的脚程。
白眼窝也不常来了,对它,这株柑子树再也没有了吸引力。也许有听到哪一个同事说,哪一天在哪棵树上看见它在理毛,察觉树下人的动静后,钻进树冠深处不见了。
哦,它已经会独立生活了啊。
八个月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它。
在离开生活了十六年的昆明,去往北京的前一天。
这是伯麟端详白眼窝最久的一次,直到它最终腻烦了他的目光,转身走向了树下的那片草丛——草尖现在已经快一人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