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我有三节英语课，慌乱中竟记错课表，把五年级的第三节当做了第二节课，拿起书进班就准备讲课，课代表提醒我这节是她们的数学课，我又想起来，周四上午三节课才是连着的两节五一班的课，又慌忙之中回办公室拿六年级的教材，六年级在二楼东边拐角处，我一路小跑着就往班里赶。
边赶边听见学校老师在喊“那是哪个班的？”我一抬头，正看见有个穿着蓝色迷彩服的孩子从后窗户往教室里面钻，我还心想:这调皮孩子！去了非得问问咋回事。
一路小跑上了楼，推门的时候发现门把手也快掉了，开了几下也没开开门，于是我就推，我在外面推，有个孩子在里面拽，我问“门怎么了。”全班同学下意识应声道“老师，门坏了！”我说好吧，那咱们开始讲第五课的课文吧，先来复习一下单词。
看见了那个最后一排角落里坐着的穿迷彩服的男孩就顺嘴问到“刚才是不是你在翻窗户进教室，以后不能这样了啊！”有个女生嘴快接话道“老师，是有几个同学喊着不让他进来，硬推门推到上课，他没办法了才从窗户爬进来的。”
我看了那个穿蓝色迷彩服的孩子，怯怯的，一句话也不敢说。这个孩子姓亢，我们暂且称他为小亢吧。说起小亢，前些天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我还听过几耳朵关于他的事情。厨师长说小亢的母亲有一些精神疾病，但是有时候也不发病，好的时候还会去邻居那里帮忙什么的，小亢的父亲出去打工，有一次得了眼部脓肿的疾病，去了医院看病，医生说得动手术，等他醒来后一只眼竟然没了，听人说好像是因为有的人没有眼睛，这人可能又无权无势的，竟被挖去了一只眼，是不是真的，那天中午听了他们说的关于小亢的家里的情况，我只作是听闲聊的话，也没放在心上。
厨师长又说，前一段六年级班里有几个调皮的学生觉得小亢学习不好又好欺负，还怂恿他在全班同学面前脱裤子，让小亢的妈妈知道了，往学校跑了几回说了说不能这样。
今天，上课又遇到这样的事，我出于一个老师的理智感道德感，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个事说清楚了，“谁推门了，站起来！”三个学生站起来了，还有一个学生在起哄中迟迟不肯站起来。
我把小亢叫到讲台上，我说你来，老师今天问你几个问题，他不敢上来直面这些每天跟他生活在一起的同学。我又说你来，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他才慢慢从最后一排走到讲台这边来。
第一个问题“小亢，你是不是其他同学说的那样是个傻子？”他摇头。第二个问题“你有没有自己的感受感觉思维，你知道你在哪个班吗？”他点头。第三个问题“你从几年级开始受到这样的待遇？”他弱弱地说了三个字“一年级”。最后我说，那好，那你今天来说说你六年来的感受，你想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他迟迟不说，就只是站着。这个孩子不做作业，但是上课从来不捣乱，这个孩子不打架，可是却经常被人打，这个孩子不骂人，骂他的都是觉得他傻的。
他越不说，我越要出离愤怒了，我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边哭边说:“你们来学校都学了什么？欺负那些自己瞧不起的，崇拜那些仅仅是学习好一切都好的品德败类吗？”班里静得怕人，与我目光相遇的每个孩子都不由自主地低头下去，我与这个孩子相遇才不过两个月，我想到六年来他每日按时到校，站在楼道里拿着扫帚扫地，放学的时候还轻松地跟我道别“老师再见”的样子，心里难过极了。
我又接着问“小亢，你在这个学校生活了六年，有没有一个朋友？有没有一个同学曾经关心过你，帮助过你？”他又摇头，只是摇头，抠手。我心里又一阵疼。“咱们班的同学，生活在学校六年来都没有过一个朋友的同学现在举下手。”环视两圈，全班没有一个人举手，看来，每个人都有朋友。“被小亢欺负过的骂过的，有没有？”学生又答“没有。”
“你们就不能好好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对他造成的影响吗？他可以学习不好，但是未来他也会长大，成为一个成年人，到了社会上他成了人群里灰溜溜的直不起腰的一个男人。你愿意成为那样的人吗？”学生们摇头。“小亢，你以后打算干嘛？你想对咱们班同学说点啥？你今天说吧，说出来从今以后你就重新确立你在班里作为一个应该被尊重的同学了！”他又是抠手，末了半天从嘴里说出来两个字“赚钱。”
我忽然想到这一段时间，学校在做脱贫攻坚的控辍保学工作，每周我都打了很多电话，联系那些当年应该在学校读书却因为两个字就辍学的孩子，这两个字叫“厌学。”我想起那些因为“厌学”的孩子们，他们不是没有钱，而单纯因为不想念书了，难道他们也和小亢一样，希冀通过赚钱确立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的信心吗？贫穷都没有让他们辍学，简单的两个字“厌学”就让他放弃这被称为无忧无虑的校园了。看来校园里也是有忧虑的，当教育最底层的老师们因为迫于压力成绩排名而别无选择往前赶的时候，有些孩子掉队了，当家长只看成绩不关心孩子内心的功利主义占上风的时候，这个正在成长中的孩子不知道何去何从，世界的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恶意已经在他的童年埋下了一个伤。
我不敢想下去，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个女同学就是这样被对待的，我们眼睁睁看着她大清早穿着她爸妈给买的一身当年最时兴的夹棉保暖内衣，短短一上午就被班里的男生们从粉颜色踢成了灰黑色，她没做错什么，就是把那个崭新的保暖内衣当成了外出服穿了就招惹到那些男生，那天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在日记本里记下了这件事情，当时我的班主任给的批语是:你日记记录的很好，也很有正义感，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优。2001年的某一天
多年以后我在想，正义是围观者害怕那些男生们的报复而默默记录，还是上前制止这种看似与自己无关的事再次发生？当年围观的性质相同的事与成年后我做老师后的事又再次上演了，我该怎么选择？
这次我选择为他发声！农村的孩子我们可以没有钱，没有好的条件资源，但是决不能失了生活下去的信心，应该让我们的孩子们相信这个世界很美，很大，值得去为它而奋斗，也应该是充满希望的，起点虽低，学习跟不上也不要紧，但是你要相信即使是这么渺小的自己就算是没有远大的前程，起码未来可以做一个乐乐呵呵、踏踏实实的与世无争的劳动者。
下课铃响了，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我说“孩子们，今天不是个道歉日，是你们重新和小亢成为同学的日子。这几个堵门不让他进的同学先说，怂恿他在教室干不该干的事情的同学一个挨一个到他跟前说一句话——亢XX，以后我会把你当成我的同学。”一个，两个，三个，第四个同学边说边鞠躬说，我为今天的事情感到抱歉，对不起，以后我会把你当做我的同学。
又一个同学自发走上来了，说我为这些年对你做过的不应该的事说声对不起，以后我会把你当成我的同学。小亢站在讲台上，又是抠手又是手足无措，好像他的短暂的不长不短的六年小学时光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正式的对待一样，想笑了又不太敢笑，不知道此刻手该往哪里放，眼该往哪里瞅。那滋味，那情境，作为老师，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会记得作为老师我们站在这里是来引领人长大的，他们值得在不长不短的岁月里，长成一个更好的人。
我说好了，咱们下课吧，全班同学都站起来了，“亢XX，以后我们会把你当做我们的同学。”我走了，头也没有回，眼睛也哭肿了，钻进办公室也不敢跟别人提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大课间了，一群女生敲了我的门，七嘴八舌地说道“老师，你别哭了。我们以后会好好对待同学的。”“老师，你看过《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那部电影吗？你今天做的这件事，小亢以后一定不会成为电影里那个悲伤的角色的。”我说好了好了，老师没事，老师希望我们的学校像学校，班级像班级，你们像孩子，而我，也像个老师。
散去了，散去了，散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