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未能为我打造金屋,我却掷千金赋予你一首长门赋,只为引你一见。 ——陈阿娇
【一】
春龙节这一日,我的夫君彻登基为帝了,我也顺利的从太子妃晋位为皇后。阿母说,我将是这天下人的女主人,是一国之母。
阿母与我来道贺时眼里激动的神情毫不掩饰,我头戴凤冠身穿凤袍在宫人们的拥护下和阿母欢愉地笑声下,入住进了这座极其华美的椒房殿里,这一日我也欢喜极了。
彻临近夜幕才归来,他喝了很多酒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很是滑稽,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春陀想要扶他,他不允,硬是一个人硬撑着走来了我的身前,他伸手扶起向他行礼的我,随着我的起身,殿内的宫人们有秩序地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外。
彻仿佛很新奇地看着我,他歪着脑袋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我身着大红衣裳,似我出嫁那天穿着的衣裳,只是今日的衣裳过于华丽。他口里的散发出来的酒气味令我有些不适,我推搡着他快去洗漱,他却拉起我的手摸着我涂好蔻丹的手指,他摸得很入迷,我看他极认真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出声询问他:“夫君你怎么了?”
他这才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我:“娇儿,如今也唯有你如此待孤了。”
他话语里的语气带有宠溺,我不以为然仍是推搡着他唤人前来殿内服侍。
鸣锣声响起,已是入夜一更,殿内层层纱幔被侍婢们放下,彻吹灭了殿内最后一只烛火,我看着他拉下帷帐入榻后拥我入怀。
我躺在他的怀里,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他的眉眼,漆黑的夜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拉着我不安分的手,慵懒地声音在我耳里细说:“娇儿别闹了,夜深了快睡下罢。”
我听不得他这样说话,他的声音令我的心酥酥麻麻地我的脸庞也微微热了起来,我即刻停了手,躲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声,渐渐地睡着了。
【二】
春去夏来,我携我的侍女骊茹和小监冬邬,乘坐小船游荡在荷花池塘的中央,池水清清凉凉的,荷花散发出淡淡清香,我拿起剪子剪下一株荷花摘下时,隐隐听见远处有人呼唤我,我回过头看到了站在岸上的彻。
他很久没来看我了,当上皇帝的他似乎很忙没日没夜的忙,好几次我去宣室殿看望他都让春陀拒之门外,说是陛下正在和大臣议事,可无论我白天去见他还是晚上去见他,他都在和大臣议事,我见不到他也就不去见了,想着他不忙了总会来见我的。
当看到唤我的人是他时,我很开心,喊着冬邬快快划船上岸去。
船儿缓慢地驶向岸去,池塘里盛开的荷花一朵一朵从我眼前经过,我归心似箭无心欣赏这一池的美景。
待我上岸时,我顾不得礼仪、顾不得矜持、顾不得众人的目光、奔向他拥上他,我搂着他的腰将摘下的荷花递到他的眼前,我说:“夫君,你看,这朵荷花美吗?”
我的含情脉脉在他眼里化成柔情,他刮了刮我的鼻子说:“美。”
我听着他的话笑得更开心了,他牵起我的手,带我回去了椒房殿。
椒房殿外跪着一个不速之客,彻迫不及待地牵着我来到她的面前,他指着她对我说:“娇儿,此女孤想纳入永巷,你看可否。”
“我看可否吗?”
彻看向我的眼里有着期许,他这般神情我从未见过,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了,我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她。
她一身侍婢服,粗略的麻布衣穿在她身上倒显现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我唤她抬起头来,她恭谨地答了一声“喏”。
慢慢地她抬起了头来,四目相对之下,她那水灵灵地眼睛里闪动着羞涩地光芒,她和我对视时立即低下头来不敢再看我。
她青春靓丽,低眉顺眼地样子很柔顺,就像祖母圈养的阿狸,那只浑身雪白的猫儿,那般的惹人怜爱,难怪我的夫君要我替他纳了她。
我看着她许久我没有说话,我丢下殿外的一众宫人们踱步回了殿内,彻很快就追了上来,他拉着我的手柔声询问我:“怎么了。”
我松开被他拉住的手,手里拿着的荷花被我捏成一团扔了出去,我声音清冷地对他说:“我不喜欢她,皇帝,你让她打哪儿来回哪里去罢。”
我的这句话似乎惹恼了他,他幽怨地看着我郑重其事地说:“子夫怀了孤的骨肉,你要撵她出宫,是置孤的颜面为何地!”
“骨肉?那个女子怀了你的骨肉?”
我看着他越发幽怨地神情听着他不予我反驳的话语,他唤春陀进来,宣那个女子入住进了玉棠殿。
【三】
彻此举也惹恼了我,我们相处十余载,我从未见他如今日这般与我说话,今日他与我这般说话只是为了那个叫做卫子夫的女子,为了那个怀了他骨肉的女子,为了那个眼眸柔顺下是不可一世的女子。
我真的气恼了,待他出了椒房殿后我砸碎了往日他送我的瓷器物件,我喜欢的我不喜欢的,我眼前看见的全都砸了。
殿内一片狼藉,宫人们见我发怒,跪了一地哭着劝着我:“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小心着手。”
冬邬的脑门被我手里的茶壶砸了个正着,他脑门随即起了个红肿的大包,我听他刺耳的叫声,不悦极了,我唤他们全部滚出去,他们就真的全都滚了出去。
久久,殿内鸦雀无声,骊茹见我静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来到我的身边,用她那洁白的帕子擦了擦我沾上污渍的手,她柔声劝说我,让我去找太皇太后主持公道。
我听了恍然大悟,命人安排凤辇待我坐上后就火急火燎地赶去了长乐宫。
椒房殿去往长乐宫的途中有一段距离,我高高在上的坐在凤辇上,冷眼看着一个又一个朝我行跪拜礼的妃嫔、侍从、婢女们,我厌烦极了,我忽然很讨厌永巷了。
这里就像一座高大的笼子,而我就像被关在这里一只金丝雀,一只高高在上的金丝雀,这一生都无法摆脱。
不,我不是什么金丝雀我是凤凰,我是这天下唯一的女主人,对,唯一的女主人,谁也不能威胁到我的地位,谁也不能。
我来到了长乐宫,来到了祖母的床前,祖母近日越发的憔悴了,她憔悴的模样令我很心疼,我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喊了一声:“祖母。”
祖母的眼睛看不见但她听声音知道来人是我,她回握我的手想要起身,可她的身子由不得她,她躺在床上拍了拍我的手,说:“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我被她这一问顿时羞愧了,隔了许久我才说明我的来意,我说:“祖母,皇上他从宫外纳了一个女子回来,这个女子怀了他的骨肉,祖母,我还没有怀上皇上的龙子,这个女子决不能先我一步生下孩儿来啊!”
我梨花带泪地说完这番话,我以为祖母会像以往一样支持我助我铲除一切障碍,可我却忽略了如今的祖母已大势已去,她不能像以往那样庇佑我纵容我了。
她拍了拍我的手,说:“娇儿,你跟皇帝已经有十余载的年份了,这十几年你都未怀上皇帝的骨肉,如今你年岁也大了,既然其它妃嫔有了皇帝的骨肉你何不容她生了下来,等她生下了孩儿来,无论男女按你的地位他都要尊称你一声母亲的。”
我万万没有想到祖母会与说这一番话,我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沉默了很久,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长乐宫的,只是当我听到一声爽朗的笑声时,我才清醒了过来。
这笑声我太熟悉了,这是我的夫君彻的笑声,我竟然独自一人走来了玉棠宫。
玉棠宫门前并无侍卫把守,他们人好像都在内堂,我听着宫门内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我逃走了。
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我的夫君和那个女子的笑声,逃跑之际我的发髻都乱了,簪子也一一垂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我顾不得了仪容了,我一路奔跑,终于逃回了我的椒房殿。
骊茹见到狼狈不堪地我,流出了泪来,她心疼我,她说:“娘娘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
她唤人提水来,拉我去浴室沐浴更衣,我浸泡在水里,水很热很暖,我的疲惫得以缓解,我享受着骊茹的服侍,骊茹知道我的烦恼,她告诉我她家乡有种古老的巫术可以令胎儿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人世。
温热的水烫到我的心里,我听了很心动,我命她尽快着手准备,洗完身子的我在她的服侍下穿好衣裳入榻熟睡了。
【四】
夏去秋来,这段时间我都在椒房殿里,我入痴地迷上了一个木偶人,这个木偶人是骊茹替我做的,它的模型很像那个叫卫子夫的女子,只是它的身上扎了密密麻麻的银针,可怖极了。
彻这段时间都没有来见过我,我也没有去见他,我知道这段时间他一定陪在她的身旁,所以,他不来见我一日,我就往这个木偶人上扎上一根针,到今日也有一百二十来根了。
骊茹说那个女子快要临盆了,要我快弃了它,可是我听不进去了,我疯狂地往它的肚子上扎上一根又一根银针,扎入我的手都有些生疼了,彻也就在这一刻闯入了进来,他的身后跟了许多的侍卫。
他拽起我,将我手中的木偶抢了过去,他拿着它质问我:“这是在做什么?”
我见他来了,我大笑了起来,我欢悦地笑了,他像似看见疯子一般看着我,他扔掉木偶,对跪在殿内的一众人等说:“即日起革去她的皇后位,将她驱入长门宫。”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
我的笑声久久回荡在椒房殿,这座极庄严极华美的宫殿再也不属于我了,我的夫君也渐渐离我远去了。
我突然醒了过来,我冲出人群奔向他,侍卫们拦不住我,我跑到他的面前我抱住了他,我已经很久没有拥抱他了,我想念地哭了。我也质问他,我说:“夫君你曾经不是说过娇儿做什么你都不恼吗?怎么今日却恼了呢?”
他声音冷冰地没有一丝温度,他说:“娇儿你太恃宠而骄了,这些年我对你的宠爱令你太过于骄横,你该好好反思反思自己了。”
恃宠而骄吗?原来这些年你对我的宠爱是我恃宠而骄的资本啊!
我松开了手离开了他的怀抱,我说:“你忘恩负义,你无情无义!”
他听不得我这些话,招了招手,侍从们一拥而上,拉开了我,我看着他坐上龙辇面无表情的走了,任由我如何叫唤,他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被侍从们带到了长门宫,长门宫的宫门都是废旧的,我被一个侍从推了进去,随即宫门也落了锁。
宫内凄凄凉凉地,内堂很空荡,除我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宫内的设施都很新陈,装饰的物件都是按照椒房殿来摆设的,似乎这里早已是彻为我准备好了的,我瘫坐在空荡的大堂内,哭了又笑了。
这就是你承诺我的金屋麽?
呵呵,哈哈哈……
【五】
秋去冬来,我的长门宫里来了许多服侍过我的宫人,除了骊茹和冬邬不在,其他的人都还在。
他们安分守己的伺候我,我整日浑浑噩噩地渡过了一年又一年,我也不知过了几个年岁,我只知道我的容颜好像苍老了几分。
某一日阿母来见我了,她见到我时就抱着我哭了起来,哭了很久很久,我听她的哭声很是烦躁,我叫她不要哭了,她听了果然就停了下来,她用帕子擦干了眼泪。
她对我说,那个女子生下的只是公主,她的份位还只是夫人,皇后的位置还是空悬的,阿母说,她会帮我重新夺回我该拥有的一切。
我静静地听阿母说完这些话,我内心毫无波澜,我问阿母要怎么做,阿母问我想怎么做。
这些年我久居长门宫里,早已看清了阿母看重的这些荣华富贵了。
我说:“阿母如果我是生在普通人家该有多好,如果我似你一样能嫁给父亲那样的人该有多好。”
阿母听我说完笑了,她似看怪人一样奇怪地看着我,阿母说:“你是被关在这长门宫关久了,既然忘了你是什么身份,竟然说出这些胡话来。”
阿母不理解我,我也不恼了,我再也没有脾气恼起来了,我看着她的笑跟着笑了起来,我说:“阿母,我想回到彻的身边,我想让他来见见我,我很想念他。”
听我这般说话,阿母欣慰地看着我,她摸着我的手说:“这才是你该说的话。”
我依靠在阿母的怀里,淡然地说话,眼角的泪悄然地流了下来:“我听说民间有个叫司马相如的人,他的文采很好,阿母你让他替娇儿做首诗赋予彻吧,也许彻看了会来见我了。”
阿母摸着我的头说好,这一天,阿母也是带着笑意出了宫的。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宫门外的婢女们传唱着这一首诗文,我日日听着她们唱着的诗,提笔记下了全文来。
阿母替我做到了,我听我的侍女夏衫说起,这首诗已传入民间了,我不知道我的夫君彻有没有听过,也许他听过了,可是,他却没有来见我。
长门宫外的雨下个不停,宫门外歌唱诗文的声音渐渐消散。
夏衫说,那个叫做卫子夫的女子又怀上龙胎了,她被皇上册封为后了。
我躺在床榻上眼皮很疲倦,我缓缓闭上了眼睛,刹那间我好像见到了彻,我们还是幼时,我被阿母抱在怀中,阿母咯咯地笑,阿母笑得很开心很开心,我也笑了。
我看着他指着一方空余的地,我听他认真地对我说:“若得阿娇,必以金屋贮之。”
天黑了,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