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82列车行了一个昼夜,次日清晨临近九点才到达了河南信阳。我的目的地是汝州,数了数行程,还有五个站九个多小时的路程方能踏上那片我素未谋面的土地。
从我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岭南去到那个遥远的陌生的中原,因为有了一个心爱的人在那个地方,我竟未觉得惊慌与害怕,期待与欣喜才是我最真实的心情。列车路过一个又一个的车站,每过去一个地方便离我心心念念的汝州更近一步。
过了湖北交界,穿过一连片的山脉,尔后,入眼的是低矮的平房,修长挺拔的杨树,辽阔坦荡的平原……河南的高楼不多,许是为了方便采光的缘故,连屋檐也是没有的,四四方方,房屋构造十分大气。想起南方的土楼,屋檐绵延,下雨时顺着瓦槽滴落的雨珠像极了串起的珠帘,似断非断,牵动着心底的哀愁。杨树是中原常见的树木,树干修长叶片阔大,树稍末端直指天空,挥舞着双臂朝着广阔无垠的天穹呐喊,喊声震天动地,撕人肺腑,催人泪下。为何古时这地方被叫中原,或许是因为地处中国板块中部又多平原的缘故。河南的平原是望不到边的,我去的时候小麦已收割了许久,在麦田上种下的玉米都已经开始开花抽穗了,一望无际的绿色,偶尔看见一群两群觅食的白羊点缀其间,入眼便是清新淡雅。与南方与众不同的景观,在中原人眼里已是习以为常,在我看来却是无比的新鲜和震撼。
河南干旱是这一两月的大新闻了,列车刚进入这片土地,看着车窗外一片油油的绿色,玉米地间流水潺潺,杨树坚挺,飞鸟啁鸣……我简直要怀疑这起新闻报道的真实性了。列车渐入漯河,眼前的这片平原突而变得干渴起来,河里的流水渐稀,裸露的河床龟裂……因为缺水,流河显得疲惫不堪,早已是无力再输送那生命的血液。突而想起,河南,已是好几个月没下过雨了。漯河、平顶山、汝州……这一片区域深受干旱的影响,地里的玉米矮小干枯,像是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枯瘦的孩子,再是长不大了。到了汝州,大地的灼烧愈发严重。半月前看新闻就已对这里的灾情有所了解,但那种感觉并不真切,只是纯粹的同情与怜悯罢了。八月中旬的汝州不是闷热的,那种缺水的干热让像我这种在雨水充沛的南方长大的人在没有经历过燥热干旱缺水的困境之前是无法想象的,唯有亲自到了这个地方,那种因为干渴而乞求甘霖雨露的焦灼才能感同身受。
汝州这片大地的干渴让我内心疼痛,即便这里不是我的故乡,却是我心爱的人的故乡。这片亲切的、和蔼的土地养了他二十多年,在未来的日子里,或许还将要养着我们数十年。涛涛深爱着他的故乡,我知道,他心里面的焦灼比我更甚。
列车到达汝州的时间已是下午两点三十分,涛涛早已在火车站出口处等我。我不晓得他已等我有多久了,我看到他时,在火车上久坐的疲惫早已消失殆尽,那一刻,我只想抱着他,他的怀抱是我在列车上期盼已久的等候。
我到的那天晚上,汝州下了一场大雨,在久未降雨的河南,这算是上天的恩赐了。家里的玉米地久旱逢甘露,我知道涛涛是欣喜的,只是打电话回家,村里下的雨却是不大——这场雨并未把田地浇透,往后的日子汝州人还是要面对缺水的苦楚。
汝州这座城市不算大,要到涛涛生活的小村却也还要坐上半个小时左右的汽车。从汽车上往外看,公路两旁是高大修长的杨树,树枝间常常筑有乌鸦的巢穴,鸟巢很大,巢里住着乌鸦。这里的住房大多是水泥平房,有一层的,有两层的,高楼却是不多。由于现代建筑多是由钢筋水泥筑成的,这令地区间的建筑构造差异并不明显了,来到汝州,竟不觉得这里的农村有多陌生,大抵是中国大部分地区的农村都是一个样的吧。
天,依然晴着,空气里满是阳光炙烈的味道。涛涛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乡,现在多是老人在驻守,还有一些年轻的主妇和一些孩子,村里的男壮年大多都是外出谋生了。我到村里的时候,涛涛的两个侄女都在,一个五岁,一个一岁半,长得很讨人喜欢,因为语言不通,我和两个孩子却是很少交流。
不知是谁种了一株葡萄在院子里,藤蔓沿着墙角攀爬直上了屋顶,茂密宽大的葡萄叶子像流水般从屋顶倾泻而下,叶间的水滴在阳光下折射出了耀眼的光彩。靠近房间的窗旁有一株无花果,结着大大小小的果实,青色的像橄榄,熟透了的尝起来却是蜜一样的甜。这个季节,南方的无花果已经过了大量上市的时期,在汝州却正是成熟的时候。四四方方的院子上空,是蓝莹莹的满是阳光的天穹——这里的天空,看起来是那样的高远辽阔。翻看着我从广州寄过来的相册,大多数是我们自己的单人照,只有几张是在广州的合影。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从未北上,当初寄相册的时候我也只能够凭空想象这个家的模样,直到今次鼓起勇气只身一人奔向这个陌生的地方,我方能走进它的心脏并亲手触摸到它。爱情给我的力量是如此的强悍,在过去,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北上。
在汝州呆了一星期,每一日的主食除了稀饭、馍馍,便是面条了,只有一顿吃了一碗米饭——那一顿饭,我却是味如嚼蜡。曾经跟涛涛开玩笑写下这样一句话:“要想娶我啊,你得准备好这样一间房子:院里栽满了花,房里有书架,上面摆满书。”看着院子里满是蔬菜的园圃,我想,这花估计只有我去种下了。
(写于2014年8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