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宋槐,宋朝的宋,犬槐的槐。
宋槐经常被别人叫做宋魁,他总是很厌烦这个叫法,这样他的名字便失去了带着花香的美感,但转念一想,大抵是因为现在很多人未曾见过槐树,也没吃过槐花饭。母亲曾经告诉我,过去她姥姥在槐花正盛的时节总是给她一把小镰刀和比得上两个脸大的竹编篮子,打发她去采槐花,母亲很喜欢这项活动,她总是能轻巧地爬上土苍苍的黄色矮墙,踮着脚割下一突噜洁白如雪的槐花别在耳后,这才正式开始采摘;待到太阳下山,母亲怀里抱着一竹筐槐花准时出现在家门口,而她姥姥接过槐花,弯腰摸了一把母亲裸露在外的脚脖子,又起身拍了拍她红彤彤的小脸蛋,笑骂道:你这野丫头,又不安分,是不是又和朋友疯玩去了!母亲总是撅着嘴,却又无法辩驳,只得去简陋的水槽旁,一遍一遍地搓洗着玩耍时沾上泥土的皮肤。母亲说,她姥姥虽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但给家里老小做了一辈子饭,切起土豆丝莲花菜丝一点不含糊,做槐花饭更是不在话下,她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她姥姥没瞎,只是逗着她玩儿,直到她姥姥临终时病倒在床上,说想再摸一摸孙儿,她懵懵懂懂地站在她身边,连泪都忘记流,她姥姥的眼睛被灰色的阴翳笼罩,那是一种很可怕的景象,她看不见亲人,看不见故乡,目之所及皆是死亡,母亲吓坏了,她预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崩塌,她面前的至亲眼中泌出一滴泪,顺着那一张布满皱纹却又异常平和的脸落下,窗外的槐花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怒放着。母亲那时到底还小,只是颤抖着挤出一句话:姥姥,我们好久没吃槐花饭了。
“所以槐花饭到底是什么味道?”我打破了母亲叙事后短暂的沉默,轻声问。
“小时候姥姥做的槐花饭蒸好摆在桌子上满屋都是槐花香,这一度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可她走后,我吃过的槐花饭全都是苦的、咸的。”母亲合上相册,笑容里夹杂着一些我看不太懂的感情。
“我想吃。”我垂下头,拨弄着脑后刚长出一些的发茬,“学校后院种着一颗老大的槐树了,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呀你可以,”母亲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嗔笑道,“傻小子,现在但凡是棵树都得打农药,等你摘了去那不得把全家人都给药死……”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棵槐树能开出那么多那么美的槐花,都是拜农药所赐,不然岂不是都给人摘了去,哪里还轮得上我。
这是宋槐第一次向母亲打听有关于上一辈的故事,也是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名字的由来,晚上做梦,他梦见自己躺在一颗犬槐树下,醒来后身边尽数是碎玉般的槐花,他眯缝着眼睛,吞下一株槐花,随后一阵奇异的暖流贯彻了全身,他的心口猛烈地颤动着,槐花的香气通过血液流淌到肢体的各个末端,宋槐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脚一寸寸扎根黄土,他的双臂生长成错综的树枝,头发随着春风的吹佛长出繁茂的绿叶,他看到远处一座矮小孤独的平房,没有窗户的一面爬满了干枯的爬山虎,围着平房的半堵黄色的矮墙上用鲜红色的字体写着“毁树一行先死他娘”,这内容宋槐小时候在农村见过,他想笑,可嘴角僵硬动弹不得,他想哭,可泪滴落下全数化为如雪般飘零的槐花瓣,他心里暗暗地想着——好啊,所谓人如其名,我倒要真成了这槐树了,这也算是一件美差,只要能逃离……当时的宋槐没有遇见陆清,更没有遇见林水仙,他不知道那墙爬山虎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成为一颗没有感情和思想的树活在这世上要付出多少代价,他只是顺从地合上双眼,又一次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宋槐去卫生间解手,发现自己梦遗,他又羞愤又失望,同时又痛恨这种从自己身体里流出的白色的液体,为什么偏偏是在梦见变成如此美丽的槐树时无意间射精,这无疑是一种玷污和背叛,以及有对非人的事物产生性冲动的嫌疑,抑或是有过度自恋的倾向。
于是我扔掉了这条内裤,又在抽完烟后将烟蒂插在那片脏污之中,我无法忍受美丽被性玷污,即使这是我自己干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