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零食”
如果你和我一样出生在1970年代,就大约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在我们共同的童年里,“零食”基本属于奢侈品。
昨天闲聊,在新疆土生土长的同事说起当年小时候“嚼沥青”的故事,就是从油毛毡下或者其它地方,将块状沥青切下,然后放在嘴巴里嚼,劲道,可当“黑色泡泡糖”,为了改善口味,还可添加进牙膏,或者泡泡糖,居然能吹出泡泡。大人小孩没有人在意其中所含有毒成分,经常会把沥青小块藏在上衣衣襟内侧褶皱处,上学路上嚼一嚼然后放起来,课间继续嚼,有时还会邀请同学一起嚼……询问周围四位新疆籍同事,皆有此等经历,爬上屋顶偷吃过“维族洋杠子”的桑葚,翻墙偷吃过“大黄狗看管”的杏子、樱桃,还偷吃过邻居“留种”的大胖黄瓜,吃过“厕所对面”的槐花,用满嘴的小麦粉嚼巴后居然只能留下面筋,也可当泡泡糖。
这些温暖的回忆让我也想起自己的童年时光,想起那些难忘的一幕一幕,如希希小妹妹说的“谁还没有一个嚼过沥青的童年呢”,那些曾经的不堪和快乐都成了今天美好的回味。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最深刻的就是如影随形的“饿”,我们好像对周遭世界的物质分类只留下两种: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人们以空前勇敢和无畏的现实主义,尝百草,品万物,安抚年轻躁动好奇的味蕾。
记忆里,我们童年的零食几乎都和“偷”与“找”有关,而那些零食的味道也都和“甜”与“辣”有关,那些“纯天然绿色无公害”“DIY”的所谓零食,是我们童年贫瘠时光里最丰富的食物,最美好的片段,也是我们如今面对花花绿绿的美食时,却念念不忘的惦念。
那个物资极度贫乏的年代,要吃零食,只有自谋出路、自力更生、自主研发。
现在想起来,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些“偷”东西的经历。
偷西瓜、偷苹果、偷核桃、偷西红柿黄瓜,几乎没有不偷的东西,只要能吃,就敢去偷,特别是男孩子,如今说起来,几乎没有人不曾偷过。
还记得,偷西瓜的时候,我们偷偷摸摸地趁着天黑钻到瓜地里,接连摸了几个瓜打开用手电筒一看都是生的,原来,瓜主在天黑前把熟了的西瓜都摘下了,我们了悟后居然大胆地摸到看瓜人的窝棚前,准备向放在棚里的熟瓜下手,不敢开电筒,摸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就想抱起来走,结果听到一声大喊,原来,我们稀里糊涂竟然把看瓜人光秃秃的脑袋当成西瓜了。
结果,自然被捉住,自然一顿呵斥,心疼被我们摘下来的生西瓜的瓜主还是叹息着从窝棚里拿出一个熟透的西瓜给我们切开,那香甜的味道至今记得。
偷苹果的时候,我们都是把外套脱下来,扎住两个袖口,扣上扣子,然后往里塞。有一天晚上,我们在打工的宜君山里,去偷苹果的时候,感觉脚下踩的什么东西咔嚓咔嚓,也没注意,满载而归后第二天白天,顺着偷苹果的地方看去,原来,我们踩在了人家的白菜地里,看到那些被踩倒踩断的白菜,我难受了好一阵子。
偷核桃是最麻烦的,因为它的果子小,而且树冠大,不容易摘,最讨厌的是,它未成熟时表皮的汁液弄到手上或者身上,黑绿色的,很脏,也很难洗,很容易留下罪证。
我们还偷吃过柿子,青棉桃,玉米杆,甚至取刚抽穗的小麦秸秆嚼,似乎一切带有甜味的植物都是我们的目标,无论是果实还是茎干,幼小的身体内好像急缺某种成分,需要靠这种不择手段来达到生理和心里的平衡,那些汁液滋润了我们干渴的五脏和精神。
当然,还有一些不用“偷”,要靠找和采摘的东西,比如槐花、榆钱、香椿、野菜等。
其实“找”和“偷”一样,都不是容易的事,一则东西少,另外,虎视眈眈的眼神太多了,大家都饿啊。
家里有槐花树的人家,很早就会安排小孩在爬到树上,用铁钩折槐花,那清香的味道常常引的我们东张西望。等人家把新鲜的、嫩白的槐花采完,我们才得以去摘些剩余的洋槐花。摘来的洋槐花拿回家,用清水淘洗之后,拌上面粉,上笼屉蒸一下,就成了“美饭(音)”,出锅后拌上油泼辣子,美的很。
捋榆钱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后来,似乎有一场什么样的病症,我们村和邻村的老榆树似乎一夜之间都得了病,然后就几乎灭绝,从此就极少能吃到榆钱饭了,连村里养蚕宝宝的孩子都找不到榆树叶子喂蚕了(老家桑树少,就用榆树叶子替代)。
野菜是从过完年不久就开始可以采挖的,在过冬返青的麦地里,大人小孩提笼挂框,拿着炒菜的铲子,寻找可以食用的野菜,最多的是米蒿、白蒿、刺荆、灰条和荠荠菜,这些菜拿回家也是凉拌或者包饺子,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除了这些,我们还自己“发明”过一些零食,比如,用辣子面拌上咸盐沾馍馍吃,比如将面粉和着酸枣炒成炒面吃,比如将蝉蛹放在热灰里烤制成熟吃,比如红薯切片晒干吃,比如将快要变质的馒头晒干后用油盐炒成“馍蛋蛋”吃,等等,不一而足。
贫瘠能激发人的想象力,而现在,每天想起吃什么就头疼,看到超市里随时可以购买的五花八门的食物,看到酒桌上大盘小碟的美食,我们常常选择困难,常常食不甘味。
偶然,会有长辈从裤兜里掏出一两个硬邦邦的水果糖,我们的口水都会流的很长,还会很没出息的做些不情愿的事情以换取,逢年过节时候,亲戚来往带来几个“天鹅蛋(一种点心)”“酥饺子”“加米条(音)”等,父母都要藏到柜子里,或者挂到房梁上,担心我们偷吃。
我们那时候得有多馋啊,同事们一起回忆完毕,感叹地说:吃着这样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们能活到今天,真不容易啊。
把这些说给现在的孩子听,他们表示极大的不解和难以想象,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境遇,即使在相同的年龄,我们依然会有完全异样的心思和幻想,正如我们当年迷恋于一本连环画时,现在的孩子正在网络虚拟世界里我行我素,我们惊喜于一颗初冬挂在树梢的孤独柿子的时候,现在的孩子正在为发胖发愁。
因为这种急速的巨变,我们和他们,似乎隔着一个时代,各自享受各自的快乐,互相在对视里阅读和尽力理解。
蔡立鹏2017-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