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是个十八线的跑龙套小演员,专门演一些小宫女或是路人甲之类的角色。可就算是这样不起眼的角色,她都演不好。
24岁的夏言并非科班出身,大学毕业后的她没有按照大多数同学的路子去找工作或是考研。她做出了一个自她出生以来最大胆的决定:来到了位于本市的一家影视城蹲点。
她对自己的脸和身材很有自信。她觉得自己的脸天生就是为了表演而生的,总有一天后有人发现自己这块璞玉的。
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夏言她抵制刻板而又有规划的人生,喜欢刺激又充满未知的未来;她羡慕聚光灯下光鲜亮丽的生活,厌恶极了小人物的蝇营狗苟。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想要自由。这种自由不是走出家门去外面旅行可以带给你的那种自由。这种自由,是完完全全的,是本本真真的,是灵魂的极度自由。而这种自由只有表演才能带给她。
旅行,无论你走多远,你都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而演戏给你的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人生,是别人的一生,由你演绎的是别人的酸甜苦辣,经历的也是别人的爱恨情仇。若这还不自由,什么才是自由。所以,夏言选择了这条路,义无反顾。
不过,夏言确实是为了自己的演技很是急,演戏根本没有她形象中的那么容易,连千万分之一都没有。她的表演总是离不开自己,所以她总是演不好别人。
如今她已经24岁了,可还是连龙套都演不好,她不停地问自己,难道最后只能放弃吗?
安安分分地回小城中找个工作,再嫁个在父母眼里的“老实人”,两年后生一个孩子,最后沦为房奴?不,这样的生活她想想都觉得可怕。每想一次,就会坚定一次自己要演戏的决心。
而且为此她已经牺牲太多了。男朋友说他只想找个安安分分的女孩子结婚,于是,他提出了分手。
相恋4年的男友就这样离开了自己,他是她青春记忆里唯一爱情的摸样,是所有荷尔蒙分泌的冲动。
可他就这样走了,夏言她觉得已经没有后路了,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
甩了甩头,夏言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了出去。今天演的这个角色说完一句台词后就死了,自己要好好想想怎么死才行。上次自己“死了”后,身体竟然还在动。于是,那个要求极其严苛的胖子导演狠狠骂了一顿自己。
本来像她这样的群演,导演是看不到她的,但是那天她的角色刚好是死在了女主怀里。于是,一场戏全都得重拍。所以,导演将火全部都撒在了她身上。
从影视城出来后,夏言想要犒劳一下自己,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这生日恐怕也只有自己记得了吧。
夏言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灯火阑珊的街上,昼夜不停的酒吧里,躁动的是年轻人的放纵;宁静古拙的茶馆里消费的老人的闲情;华丽贵气的专卖店里彰显着阶级差异的幸福。这一路上有悲有喜,看来人类的悲欢是不相通的。
夏言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当地有名的图书一条街。她看到有一家书店门前人群涌动,好像是一位畅销书作家在举行签售会。看着书店门前的海报,夏言心里升起一股嘲弄般的烦躁情绪,书名叫《爱情的面具》,爱情的开始可不都是带着面具开始的嘛。
谁在爱情里没有伪装呢?只不过程度不同而已,夏言不以为意地走开了。
她沿着这条巷子,继续往里面走,这时已不再是闲逛了。虽然夏言不相信命定之说,可她却总是感觉冥冥之中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着她继续向前。
一直走着,终于到了尽头。在这巷子最深处,夏言注意到了一家名为“隐于市”的小书店。书店的门面非常小,仅容一人通过。若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它,可夏言偏偏却是一眼就看中了它。
进去以后,里面的装饰摆件感觉都带有年代的气息,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多年前那一场场因缘际遇的悲欢离合,和那灯红酒绿下的一幕幕纸醉金迷。
书店内部的结构也是狭长狭长的,夏言一直往最深处走去,终于在一排低矮的书柜后面发现了书店的老板。
那是一个精神烁砺的老人,不过从他花白的头发上看,夏言觉得他应该年岁不小了。
“姑娘来这里想要什么书呢?”
“有学表演的书吗?”其实夏言本没有买书的打算,她只是想要进来看看。
“今天是姑娘你的生日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
“这本书送你,这里书唯一的用途就是用来当作生日礼物的。”老人从他身前的桌子下面拿出了一本书。
夏言点点头,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本书,恍若游荡般地走出了那间书店。
躺在自己租住的出租屋内,夏言翻开老人给的那本书看了起来。书很薄,只有100来页,很快夏言就看完了。
合上书后,夏言羡慕书中的女主角,心想,要是自己也能这样就好了。
奇怪的是当天晚上,夏言就梦到了书中的故事,这梦境真实地就像是自己的生活一样。梦中的夏言化为了书中的女主角,也是一个小演员。夏言梦见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小虾米,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国内一线女演员,而且是演技卓然超群的影后级演员。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夏言自嘲地想,她一定是想出头想疯了。自己有几把刷子,自己还是知道的,她的演技想要成为影后至少还得十年。
匆匆吃完早饭后,夏言又开始了一点的蹲点生活,说白了就是扎剧组做群演。
这天夏言又见到了那个骂她的胖子导演,不同于以前他在片场老是牛逼哄哄的样子,今天的他显得有些焦躁。夏言不厚道地在心里偷笑到,导演想不到你也有着急的一天,那么容易骂人,活该你着急。
夏言心里正偷笑着,等着一会作人肉背景,突然一声呼喊打断了夏言游离的思绪。
“那个群演,那个穿绿衣服当宫女的群演,你给我过来。”
夏言环规了四周,导演指的方向里,是群演,还穿着绿衣服,演得还是宫女的好像只有自己啊。因为她的周围都是一群蓝衣服的太监。
确定是自己后,夏言立马狗腿子地跑过去,那导演不会真的知道自己子啊心里骂他吧。
“怎么了导演?”
“跟我过来。”导演盯了夏言一会,对她说到。
听到这句话,夏言心里可真都是演了一百场大剧了。跟他过去,难道他想潜规则我,那我要不要答应啊,答应了也许就可以以此为跳板,成就自己的演员梦了。可是,可是……
导演可不知道夏言那么多弯弯肠子,进去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化妆间后。他开口对夏言说到“你知道,是人都应该要学会把握机会。现在在你面前就有个好机会,你可要知道抓住啊。”
夏言想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可是有多少人是能在名利之前真正坚持自己的呢?就在她万般纠结的时候。导演继续开口说到。
“现在我们女一号出了些问题,我想让你演,接吗”
那个下午,夏言的命运从此开始转变。多年以后,夏言不禁到,自己失去爱的能力,或许就是从那个下午开始的。随机她又摇摇头,不,应该说是从进那家书店就开始了。
原来导演着急,是因为女一号在开机前,临时“身体又不适”了。导演知道,这是想加钱了。下午开机,中午刚好就病了。算准了自己没办法找新的演员,只能给她加钱。因为开机的时间是绝对不能拖的,多拖一天就是上百万的费用。
往常遇到这种事情,导演也就同意了,这也是一种潜规则,大家默认的。可那个“女一号”开出的价码,实在是难以让他接受。要是同意了,自己这部戏就是白拍了,说不定还得到贴。
所以,当他在着急的时候看到夏言,一下就把她给拉了过来,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因为夏言很漂亮,演艺圈里见过那么多美女的导演,也不得不承认夏言的这张脸非常有辨识度。
虽然导演不知道她的演技,但或许观众会看在夏言脸的份上,买点账。而且,刚开始的时候,“女一”的戏份并不多,不需要太多的演技。实在不行,就等着后面找到合适的演员后,用后期把脸扣上去。而且为了宣传效果,剧组一直都没有对外公布“女一号”的人选。
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夏言接到了自己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戏,而且还是女主角。而且,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夏言演得尤其好,好到简直她就是主角本人一样。拍之前,没有人能想到她竟然能做到这么好,包括她自己。
自从那部戏开始,夏言的演技简直是突飞猛进,这突飞猛进不是夏言自己吹的,而是观众说的。网上一片热潮支持她,几乎是一边倒的现象,说看她演戏就像是自己也是主角一样。她的角色让他们再次相信爱情,爱情就应该是她所表演的那样。
在许多个无眠的夜晚里,夏言站在整个城市顶层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依旧未曾休息的夜,她一次次地反问自己。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有失去了些什么?
名利,钱财,声誉好像以前她想的东西都得到了。对了,还有自由,那种自己真正渴求的自由。
那种自由让她每天都可以过别人的人生,不过这自由中,还是有一点的不自由。因为她只能演爱情片,一旦演其他的角色,她的演技就会回到当初演小宫女时候的样子。
夏言突然间想起来,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里的女主角也是这样,只能演爱情片,而且必须是以喜剧结尾的团圆剧。
那个梦还告诉夏言,演爱情喜剧时的她就会完完全全变成戏中的人物,直到她演的那个角色结局圆满的那一刻,夏言才会重新变为自己。
夏言觉得,或许世间有太多不平与分离,所以这喜剧的结局反倒像是为某些人完成一个愿望似的。就像骑士保护公主,当等到公主和王子在一起之后,骑士才能功成身退。但从来没有人会关心,那个骑士的心。而夏言,就是那个骑士。
想了一晚上的夏言,也没能想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她演的爱情越来越真,可那都是别人的故事。
自己在演员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接触到艺人的级别也越来越高。而她的绯闻也是越传越多,这些绯闻里有的是公司故意穿的,有的却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好像和自己合作过的的男主角,都曾和自己有过绯闻。
但是自己和那些男明星其实从来没有过私下接触。
比如自己有次拍戏摔伤了脚,那个男一号带着药来看自己,就成了两人深夜幽会。但事实上自己都没让他进门。
还有一次,自己正在片场吃盒饭,那个男一号走了过来,说是邀请自己吃晚餐。于是,根本没有吃饭的两人,就变成了确定恋爱关系。
难道那些人真的对自己有兴趣吗?恐怕是分不清戏里戏外的情感吧。
第二天一早,夏言立马赶往了拍摄场地,今天又有一部新戏要开机,而她搭档的对象则是新晋国民男神林易。
这个人夏言只是略有了解,他在两年内迅速窜红,但却也不是个花架子,演技十分扎实,前两个月还获得了一项影帝提名。虽然未能一举夺冠,但出道两年已经有此成绩,可谓是新生代演员中的佼佼者了。
这部戏是两人第一次合作,演的是一部明宫剧,讲述女主从一介小小商贾之女,步步高升为一代权后的故事。
毫不意外的是,这一次的男主角也未能免俗,又和自己传出了绯闻。只不过这次比较怪异的是,起因是一只毛笔。
在戏中,擅长书画的女主成为皇帝妃嫔后,有一次皇帝看见女主写字,一时来了兴致,就走到她身后握着她的手写。
这场戏本来是只拍一下两个人的样子就好,后期再将写好的书法作品剪辑到里面即可。可令林易没想到的是,夏言是真的带着他在写字。而且还是工工整整,浑厚大气的汉隶。
林易猜想这一定她为了戏专门学的吧,因为戏中的女主正是不擅当时流行的楷体,专攻汉隶的。就在林易为了夏言的敬业而赞叹的时候,看到她写的字却让她迷惑了。
林易的爷爷是个书法爱好者,从小的耳濡默染,虽然没能让他成为书法家,可是鉴赏的能力却是绝对一流的。夏言这字,怎么说也有十年以上的功力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网上从来没有资料显示,她如此擅长书法啊。
中场休息时,林易想要找夏言问出自己的疑惑。可夏言却只是笑而不语,有礼告退。那一刻,林易有种幻觉,觉得夏言就是戏中那女主角本人。
但同时,林易也觉得夏言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冷漠了吧。是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吗?林易想她这么擅长书法,自己不如送她只毛笔缓和下关系吧。但是,她的那字写得是真好,林易心里由衷赞叹着。
于是,夏言和林易的绯闻又传开了。说什么毛笔是两人的定情信物之类的。
不过,在日后拍戏的过程中,林易有发现了她一项项新的技能。为皇帝制作荷包的戏,她是真的在绣,而且绣出来的东西,平平展展,美轮美奂。在宫宴上弹奏的《广陵散》,更是让人听得如痴如醉。
林易觉得自己多拍一幕戏,就对夏言多好奇一份。不知直觉中,他就想要靠近夏言,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是夏言给林易的感觉总是很远,是那种刻意营造出来的疏离感。可就算是这样林易还是不想放弃。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之间5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而他们的戏也快到了杀青的时候。这时候的林易对夏言已经不是单纯的好感了,那是一种近乎迷恋的情感,和一种求而不得的执念。
最后杀青的一幕是夏言和林易大婚的场景,林易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他觉得那天美好地就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他牵着身边人的手,这人不是戏中的那个皇后,而是生活中真实的夏言。两人一步步拾阶而上,走向宫殿的最高处,就像是西方婚礼中从教堂门口一步步走向神父面前。
走到顶点,两人相视一笑。林易看着此时身着大红嫁衣的夏言,望着她眼中的脉脉秋水,好像传递着一种别有意味的幸福。林易作为一个演员,他知道这种幸福不是大师一般的演技,就是真情的流露。而他自动忽视了前者。
他认为这都是因为夏言也喜欢自己,所以才能从她的眼里看到温情与幸福。
镜头停在了这一刻,整部戏就结束了。可林易却没有听到导演喊停的声音,直到现场响起了阵阵掌声才把林易的思绪拉回来到了现实当中。
林易本来想在剧组的庆功宴上,跟夏言表白,可她却根本没有来。于是,林易就找到了夏言家中。
林易来的时候,夏言正好回家。夏言问他,你怎么在这?林易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夏言只好让他进门。
“夏言,这5个月来,我感觉你一直在躲着我,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
“停,你先坐下”,夏言一听但是就头疼,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几次了。“林易,你要搞清楚,你喜欢的是戏里面的那个我,还是真实生活中的夏言。希望你冷静冷静,你的感觉可能只是错觉。你入戏太深了。”
“你可以不接受我,但请你不要在还没开始之前就直接否定我的感情。我也是个演员,演技虽不是出神入化,但哪些是表演,哪些是真情,我还能分不清吗?而且无论是戏中的你,还会现实中你,终究是你,不可能完全分得开。”
夏言自嘲地想,我就是你说的“不可能中的可能”,因为戏里面的“她”根本不是我演的,而就是那个角色本身。可这些夏言却不能对林易说。
好不容易送走林易后的夏言,浑身倍感疲惫,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她不懂为什么,像林易这样的人,若是以前的自己一定会主动扑上去,他完全就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可是,为什么她心里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呢?
或者说,这四五年来,自从自己开始真正演戏后,再也没有心动过呢?
夏言想,终究,演的是别人的人生,消耗的是自己的真情。
被拒绝后的林易,虽然仍未放弃,但却从来没有受到回应。而拒绝了他的夏言,每天的日子依旧,无情无爱,无波无浪。
只是越来越累。
终于,30岁生日那天的夏言,拿着那本书回到了那个书店。书店的老人,已经不在那里了,继续等候的是一位老婆婆。夏言把书放下就走了。
30岁之前的夏言,入过尘埃,见过繁花,登过高山。而如今的她,要下山了。
果然面具是不能带太久的,爱情尤是。否则,想要撕下来是要伤筋动骨的。
放下一切,回到小镇重新开始的夏言,这次,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