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数老电影一样,《大刺客》的前奏也略显冗长,但请观者耐心,且一边看雪一边等待。到主角出来后,你的感觉便只剩下享受了。
在乡下生活的聂政,一身黑衣,一把陋剑,装束简单朴素,但他却不甘心一辈子困守家乡,于是拜师学剑,期求以剑术谋个出路。他的恋人夏英,是一个典型的小女人形象,只想与聂政厮守,对他练剑并不太赞同。
聂政问了三句话:天生我这个人干什么?如果不去练剑,我更不知道日子该如何打发了?这一把剑,这一腔热血,不知交付给谁?
聂政是有理想的。但在这时,他并不太清楚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只是想“有用”,想摆脱“辛辛苦苦、庸庸碌碌的生活”。他想到生死,一边是这样的生,一边是轰轰烈烈的死。他不能选择,他甚至怀疑“是死是活都一样”。
很多武侠电影靠情爱、仇恨等感情线推动故事情节,《大刺客》却不是,它靠的是聂政内心的矛盾、困境。因此,他为被杀的老剑师复仇后,故事才真正开始。
这里有几场漂亮的打斗。24岁的王羽,宽背、长身,本便一身武功,打起来毫不费力。他还是一身黑衣、微袒胸脯,隐隐露出些肌肉,起势是一手执剑,一手执鞘,双臂大张,门户大开,看似全是破绽,却往往左右支绌,窜蹦跳跃,干脆利落。
之后,聂政挈家避难,隐居在齐国市井,靠杀猪卖肉为生。他脱去了剑士的衣服,但仍是剑士的习气,偏偏爱打抱不平,被韩国贵族严仲子发现,以重金结纳。聂政以老母在堂、长姐未嫁为由推辞了。但严仲子的到来,仿佛问路之投石,激起聂政心中并不平静的水面。明月夜半,竹帘响动,扰得他心烦意乱。他的先前并不确切的理想,并不知道何所托付的人生价值,此时忽然明朗起来。他知道,严仲子能帮助他实现理想。
果然,母死姐嫁后,他主动寻到严仲子门上。严仲子要做的事,因是要他拿命去换的,便给了他很多金钱。他想到夏英,便把她接来一同享受。
显然,夏英依旧是不认同他的:“买命的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夏英哭泣、不舍,铜壶滴漏,时间流逝,日光斜照上聂政的肩膀,他终于要走了。他说:这几天,我跟你,快乐过别人几十年,我们的一生,并不短。
长、短、穷、富、生、死,在聂政眼中都是一样的。他所在乎的只是做成一件事,一件轰轰烈烈的事:刺杀韩傀。
夏英终究勇敢。因为做聂政的爱人,太难。她自此守了这个回忆一生。不过我想,曾经沧海难为水,既已见了聂政,又有谁还堪入眼呢?
恋人作别这段,没有一句台词。聂政缓缓地采了野花,给夏英戴上,翻身上马,回眸一望,决然而去。缓慢而悠长的长镜头,把观者的心搅得稀碎。
而之前与朋友作别,便少了一分缱绻,多了一丝悲壮。聂政一袭白衣,几个歌女一身缟素,合唱:
萧萧西风起,日映宝剑寒。
红颜皆缟素,泣下沾衣衫。
今日送壮士,别难归更难。
一剑奔前程,极目尽关山。
别离是两场重头戏。因为这代表了聂政最终的取舍。前程二字也格外刺眼,既是他实现价值的前程,也是送掉性命的“前程”。
至此,影片方进入高潮。聂政伪装成秦国王孙混进会场,托献宝而趁机发难。他甩掉红衣,拔出剑师留给他的属镂宝剑,大开杀戒。
从黑衣到白衣到红衣,聂政的内心也经历了从犹疑到坚定到决然的历程。血溅五步,天下缟素。最后盘肠大战,剖心剜目,黑影占据了大半个荧幕,聂政在血红色中模糊,最终不见。
我一直以为,这是张彻最好的影片之一。它不是一般武侠小说的范畴,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内心的历程。主演王羽年轻漂亮、风骨卓然,直是一派先秦典范,仿佛从刺客列传中走出来一样。布景优美,不输实景,即使有些是反复在其他影片中出现过的,也叫人觉得恰到好处。结局令人热血贲张,虽然惨烈,却不刻意。
我几乎看遍了王羽的电影,却还是最爱这部,前前后后看了七遍。不惟是王羽好看,更多的,还是在聂政身上。聂政想的问题,我一直在想;聂政的犹疑与困境,也是我的犹疑与困境。尽管我不会像他那样付出生命。当然,小说与电影总是极端的,但即使聂政之事是史书上言,毕竟如今不是春秋时。不过那种为了理想而心无旁骛的精神却是一样的。
岁月固然漫长而稀碎,但这样的精神却是漫长而稀碎的岁月中珍珠一样的光芒。我少了这样的精神固然可以活,但永远不会快活。生死是大事,但生死也是常事。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聂政死得其所。
通过古龙和风雨双流星,我认识了王羽,心有所动,只是那时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会成为我生命中一道特别闪耀的光芒。那之后六年(2018年),通过独臂刀,我再次认识他,喜欢他。而正是大刺客,使我真正爱上他。
他本人的经历,亦颇有名士游侠的味道。因此,聂政也算本色出演。惟其如此,才更真实。我私心里,总想王羽能够演遍豫让专诸聂政荆轲要离,再去演朱家郭解,只可惜,他只演了这一部。聂政也是他演艺生涯中唯一一个历史上存在的人物。因为少,才更珍贵,因为珍贵,才能衬得上题目中的“大”字。
有段时间听闻要重拍大刺客,但我想,恐怕难找演聂政的人了吧。传统似乎快要断绝了,铜壶被钟表替换,时间也回不到过去。
我本来试图绷起脸来,看似客观地来描述这部影片,但我看到图图写的《读<我与地坛>》,他连自己“整个人都哭烂了”都写了进去,我为什么不能“主观“地写一下我看大刺客的真正感受呢:我,实在是太爱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