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达斯上师曾说过:“解脱道有两种:一是把你的私我扩大到无限,二是把它减低到什么都不存在的状态。前者靠智慧,后者靠奉献。智者说:我就是神——宇宙的真理。献身者说:哦!我什么都不是,而神啊!你却是一切。这两种情况,私我感都可以消失。”
——肯·威尔伯《恩宠与勇气》
乔布斯属于前者,他就是神——宇宙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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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影迷,姑且从一部影片切入,说说周公子所理解的乔布斯。
关于乔布斯的电影中,法斯宾德2015年在《史蒂夫•乔布斯》里所塑造的乔帮主,无疑是最神似的那个。
电影的故事来源于乔布斯的唯一官方传记——沃尔特·艾萨克森2011年所著《Steve Jobs: A Biography》。它摒弃常规的线性叙事,截取了乔布斯生命中三场重要的产品发布会(1984年Macintosh发布会、1988年NEXT发布会、1998年IMac发布会)开始前的半小时,用三段式叙事结构,呈现了一个具有饱满人格的天才,一个偏执冷酷的疯子。
三个段落都是冲突的集聚,节奏紧凑,对白明快,人物关系呈现就是乔布斯+N的各种争执,产品、同事、家庭、朋友……他在每条线上宣示自己的绝对正确,控制着事态走向自己要求的方向。
沃兹尼亚克和乔布斯的争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产品;二、团队成员。在1970年代车库草创苹果电脑之初,两人就在产品的理念上分道扬镳:沃兹要满足用户需求,给用户想要的,坚持做开放系统,兼容其他软件,8个插槽;乔布斯要满足客户不知道的内心需求,他坚持认为用户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给了他们才知道,坚持端对端控制的封闭系统,2个插槽。乔布斯是超前的,时间证明了他的伟大。
“他们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不过他们绝对想要。”乔布斯洞悉了人性深处的欲望,用产品唤醒人们内心深处的需求,也因此他对自己创造的产品有着狂热的自信。
“有些人说:‘消费者想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但那不是我的方式,我们的责任是提前一步搞清楚他们将来想要什么。我记得,亨利福特说过如果我最初问消费者他们想要什么,他们应该是会告诉我,要一匹更快的马!人们不知道想要什么,直到你把它摆在他们面前。正因如此,我从不依靠市场研究。我们的任务是读懂还没有落到纸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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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乔布斯又是如何看待自己与他者的?
1972年,当乔布斯走进里德学院开始大学生活时,也是他开始禅修、冥想,进行自我启蒙的开端。他迷恋东方精神、佛教禅宗,阅读并分享拉姆达斯上师的《此时此地》、铃木俊隆的《禅者的初心》等,同时进行禅修与冥想,并于1974年去印度游历,寻求自我启蒙。乔布斯曾如是描述禅修:内心平静下来,心里就会有空间让你聆听更加微妙的东西——这时你的直觉开始发展,你看事情会更加透彻,也更能感受现实的环境。你的心灵逐渐平静下来,你的视界会极大地延伸。你能看到之前看不到的东西。
铃木大拙在《禅学入门》中讲禅:最好的一种修行,是没有快乐的感觉的(包括精神上的快乐),修行的人只管修行,忘掉了肉体和心灵的感觉,也忘掉了自身的存在,这是最高的层次。
乔布斯追随的另一位禅师铃木俊隆也讲过:禅修之心实乃这始终如一的“初心”……唯有保持初心,世间万物的可能性才会对你敞开、为你容纳而准备,一切事物才会倍感新鲜,扑面而来。
由此就可以理解乔布斯在工作和生活中的思维跳跃,聊着A谈到B,绕到C,又回到A。他就是手里的产品,他与万物互联,他就是世界,他的运行模式就是自然,跳跃就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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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何看待他者呢?这就回到沃兹与乔布斯争执的第二个问题,从1984-1998年,14年时间,三次发布会,沃兹偏执地追着乔布斯,让他在公众面前感谢一下AppleⅡ团队。而乔布斯更偏执地坚持拒绝到底。沃兹认为,AppleⅡ推动了苹果历史,值得尊重。乔布斯却坚持开放系统的AppleⅡ是个垃圾,团队成员是二等而非一等人才,二等不值得尊重。
乔布斯看待事物秉持二元观,待人也是如此,在他眼里,只有天才与蠢货。乔布斯曾说过,“在一个核心团队,大概有10个天才在里面,他们就会自我监管,只要他们认可这团队,所以我的重要工作就是招募。”所以苹果公司初期工程总监Bob Belleville能有如下总结,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他说,他会先吸引你,然后抹黑你,最后他会弃你不顾,只有这三个阶段。
那追随苹果和乔帮主的果粉,是属于乔布斯眼里的“天才”还是“蠢货”呢?摸摸你手边的苹果设备,大概大家都会心照不宣,选择后者的答案。
关于人性,大学时代夜读陀氏《卡拉马佐夫兄弟》“宗教大法官”一章时,那种惊心动魄的体验至今仍在,想想人们对神的追随,概莫如是。
“你想进入人世,空着手走去,带着某种自由的契约,但是他们由于平庸无知和天生的粗野不驯,根本不能理解它,还对它满心畏惧——因为从来对于人类和人类社会来说,再没有比自由更难忍受的东西了!你看见这不毛的、炙人的沙漠上的石头么?你只要把那些石头变成面包,人类就会像羊群一样跟着你跑,感激而且驯顺,尽管因为生怕你收回你的手,你的面包会马上消失而永远在胆战心惊。”但是你不愿剥夺人类的自由,拒绝了这个提议,因为你这样想,假使驯顺是用面包换来的,那还有什么自由可言呢?
人们惧怕自由,因自由而迷茫、失落;上帝给了人们自由,而人们只颂扬那个给他们面包的人,说给面包的人给了他们自由。所以人需要神。
在2015年另一部关于乔布斯的纪录片《Steve Jobs: Man in the Machine》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更完整的乔布斯,更具有历史脉络的苹果公司。
苹果从创立之初,从发明个人电脑始就奠定了其颠覆的传统。Apple个人电脑对计算机的颠覆,Macintosh的图形用户界面对电脑系统的颠覆,iPod对音乐播放器的颠覆,iPhone对智能手机的颠覆,iPad凭空创造了平板电脑这种需求。
正如苹果在1984年发布的商业广告《1984》一样。乔布斯塑造了信息时代大众的共同敌人——IBM,以乔治·奥威尔的《1984》隐喻IBM造成信息垄断,使人们囿于专制与封闭,毫无灵魂可言。而Apple为反叛、为颠覆而来。当年负责这支广告的创意导演李·克劳(Lee Clow)后来回忆说:“《1984》表达了苹果的理念和目标,即让人民而非政府或大公司掌握操纵技术,让计算机变得普通人可及而非控制人的生活。”
片子还呈现了乔布斯多次去日本的记录。在导师铃木俊隆、乙川弘文禅宗修行的起点——日本,他曾获得内心平静。龙安寺石庭被认为是日本枯山水艺术的集大成者,以无形造有形,以朴素、抽象打造一种极致的美。庭园间,白沙、山石、草木,在起伏的地面上摆放,没有一滴水,却给人远山、飞瀑、大海的苍茫气势与波澜景致。以我观物,以物观我,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乔布斯一定也曾坐在这里,身心合一,默观宇宙。
以致你捧着一个iPhone或者iPod在手心时,会惊叹一个物件可以如此和谐自然。它就是白沙之上一颗石子,是草是木,是山是瀑,是你是我,是自然是宇宙。也许这就是我们所不知道但乔布斯却知道的,我们想要的那部分。
正如纪录片最后所评述的一样,如同这个世界,乔布斯也是个矛盾体:
他是寻求完美的艺术家,但永远无法感受到平静。
他专注在僧侣的禅修,但却没有同情心。
他带给我们自由,但却限于一个封闭的花园中,
唯一的钥匙就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