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斯动手的时间约摸是在凌晨三点左右。卡丽娜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有可能他压根就没睡,伺机在她的房间里翻寻值钱的东西,又或者他在等待时机,等她睡得更沉一些再动手。感知到他的指尖在自己身畔游走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他是个贼。
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失望和沮丧。她并不觉得布莱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匕首就藏在枕头下,她的手指也按在匕首柄上——数月以来,对这样的入睡形式她早就习以为常。可恶的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她为此大失所望、忿忿不平,恨自己太过轻信他人。
不会再有下次了,她向自己保证。她必须学会不被他人的伪善蒙蔽双眼。
布莱斯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伸进了她装有魔法袋的背囊中,动作不紧不慢,显然是生怕把她给吵醒了。既然挑中了背囊下手,说明他知道背囊中有值钱的宝贝。他一定是在她躺下之际,看到她将“宝贝”掖进背囊的动作。从一开始他就在下套,想窃取她的东西。甚而至于,说不定在酒馆里他也是故意动手打那个搭讪她的佣兵,当然前提是,他的的确确出手打了人。
卡丽娜在心里反复责备自己,简直是自讨苦吃、自作自受。
她思忖着是否该杀了他。她轻而易举地就能宰了他。她只需迅速拔出匕首,便可一招封喉,然后面对两种可能:布莱斯非死即伤。伤,则他会反击,便夜长梦多了。话说回来,死,也很麻烦,女房东肯定会找卡丽娜额外征收一笔清理血渍的费用。
布莱斯的手指慢慢地往背囊深处探去。
怎么办,怎么办。
布莱斯的手指钩住拉绳,拽紧了硕大的魔法袋。卡丽娜故意动了动,佯装要醒。布莱斯停下了手尖的动作。
现下,他进退两难,骑虎难下,令卡丽娜饶有兴味。如果他再勾一勾手指,就会面临把她吵醒,随后被逮个正着的情形。可他的手指头终归是要挪动的,所以无论如何,她也都是要醒过来的。
就这么僵持了没多久,卡丽娜便觉得索然无味了,酗酒的难受劲儿着实令她困顿不已。“够了,”她说,“我醒着呢。”
布莱斯急忙把手抽开,跳了起来。
当卡丽娜坐起来打开灯时,他的脸比星际灯塔发出的红光还要红。
“你是不是蠢?”卡丽娜质问道,“好歹今晚我饶了你一命,结果你就跟我耍这种花招?你什么情况?”她揉了揉眼睛。
“对不起,”布莱斯垂下脑袋回应道,“你好心好意收留我,我却……我想我该走了。”
“对,”卡丽娜说,“我想你确实该走了,你应该庆幸自己还能毫发无损地走。”
布莱斯逃避着她的目光,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尽管卡丽娜因为自己的轻信失策而气愤,但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心里还是不禁泛起一丝内疚。夜色正甚,布莱斯显然是无处可去的,从窗户上传来的声响判断,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卡丽娜关了灯,拍拍枕头躺下来,把头深深埋了进去。她已是自顾不暇,哪还有功夫去担心别人。细想今晚之事,要不是她理智尚存,现在可能已经死翘翘了。如果布莱斯看到她把魔法袋藏在哪里,那他自然也会发现她压在枕头下的匕首。他本可以先拿匕首的,如果他出手够快的话,她就毫无生机。他只需要轻轻地把匕首从鞘里抽出,插进她的后背。
然而,他没有。
雨点不停地敲打着窗户,卡丽娜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她情不自禁地想着那个年轻男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令自己内疚的事,但今晚她内疚了。尽管他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她似乎还是能感觉得出来,布莱斯骨子里并不坏。
她叹了口气,坐了起来。看来今晚注定无眠了。她得用奶奶教给她的冥想打坐,来让自己恢复元气。她阖上双眼。首先映入脑海的是五行:土、气、火、水、金。接下来是时令……五分钟后,她睁开眼,脑子里全是布莱斯。
她来到窗前。雨水沿着玻璃窗顺流而下,模糊了她的视线,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正站在一处墙檐之下。布莱斯?她分辨不清。
这时需要施一个小小的法术。卡丽娜从桌子上拿起她那平平无奇、破旧不堪的炼金罐,抓了一把内容物含进嘴里,闭上眼睛,“散!”她在心里默念咒语。当她再次睁眼时,玻璃窗上的雨水从中间分流,沿着两侧窗缘而下,窗户中央变得清晰起来。
卡丽娜朝下望去。那个身影正是布莱斯,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她思量着要不要让他进屋,只要自己保持清醒就行,反正今晚也是睡不着觉了,让这个男人进来再待几个钟头也无伤大雅。
正当她准备下去叫他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盒,打了开来,撸起衬衣袖子,接着,从盒子里拿出一个注射器,往自己的手肘内侧注射了某种液体。
卡丽娜改变了主意。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一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找不到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这说不过去。原来是个瘾君子!难怪他的工作赚不到足够多的薪水来满足他的“需求”。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即便冒着生命危险,他也要铤而走险偷卡丽娜的东西。
卡丽娜再次回到床上。她可不想让那瘾君子进她的房间。这太匪夷所思了。为了在这星球上搞到一剂欲仙欲死的药物,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这下好了,对卡丽娜而言,再次进行冥想似乎变得容易多了。她依照步骤默念起来,五行、时令、咒语,最后是星辰图。星辰图是最难勾勒的,有时,卡丽娜觉得搞不好自己把法术默错了,说不定她的法术也同样漏洞百出。自从八年前奶奶去世后,卡丽娜的努力全是徒劳无功。对前尘往事的回忆里,没有可供她参考施法的信息。仿佛一切都与魔法师和施法有关,但又找不到与星辰图相关的确切记载。
甚至有可能连奶奶传给她的星辰图都有偏颇。在魔法师族群消失了几千年后,星辰图很可能早就产生了变化。
卡丽娜结束冥想时,雨停了,天边露出鱼肚白。之前站在街灯下的布莱斯已然不知所踪,大抵正沉溺于毒品中无法自拔。卡丽娜望向窗外小镇,心想,这是最后一次欣赏这里的风景了。
她将目光往一旁挪了挪,落在了谢尔家族堡垒上。她解救的那个男孩——小达瑞斯就住在里面,堡垒高墙内还住着另一个魔法师——把魔法袋和炼金药送给她的神秘人。
三个月来,卡丽娜一直在尝试,想混入堡垒,但都没能成功。谢尔家族从不雇佣身份背景不明的人,而且堡垒的安保系统无懈可击。除了家室背景清清白白的佣人和守卫兵,堡垒内的人从未到镇上来过,尽管她注意到,时不时会有穿梭机从堡垒里出入。
卡丽娜拿出魔法袋,把袋里的东西摊在桌上。比炼金药配方更惹眼的,是一颗平平无奇的鹅卵石,精致透亮,但不如旁边的宝石那么有光泽。在所有物件中,它看上去最不起眼,却又似乎颇具价值。
大概在卡丽娜十岁光景,奶奶就是靠着在贫民窟周围荒地上捡好看的石头,然后打磨出售来换取微薄的收入,维持两人生计直到她去世。谢尔堡垒里的那个魔法师会不会认识奶奶?如果认识奶奶,为什么当她把他们的孩子小达瑞斯送回去时,那人没有出来和卡丽娜聊一聊?
一直以来,卡丽娜都在设法与谢尔家族的魔法师见面,她曾暗自希望那个神秘人能从堡垒里出来找到她,因为要在小镇上找到一个新造访的“前”佣兵并不难。但那个魔法师并没有找她,这似乎也说明了他们并不想找她,或许他们觉得她无足轻重。
无论如何,对卡丽娜来说,都是时候继续前行了。在度过了一个不堪之夜以后,她愈发地觉得疲惫难耐,于是回到床上,倒头大睡。等再次醒来时,一阵恶心头疼席卷而来。
已然到了上午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