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童年的记忆就像天上的星星,永远也不会熄灭。不管你身处何地,不管你年长几何,只要你掀开童年记忆的一角,你就会进入那灿烂纯真的星河。——题记
辛卯年的春天终于来了。在经历了据说百年一遇的这场干旱之后,春天还是随着最后一场雨雪来了。惊蛰过后,春风送暖,土地松软,人们和树们,伸展了筋骨,或在地里起垄耕地,或在枝头抽条发芽,一样地忙忙碌碌。
闭上眼睛,我甚至能完整地勾勒出我们家那棵梨树的模样——巨大的伞盖,皴皱的树干,甚至于每一条枝枝桠桠。当桃花开过,梨树那嫩黄的树叶,刚在枝上星星点点的打开卷儿,便迫不及待地伸出一簇簇细密的花挺,每个花挺上顶着一粒白色的花苞。只一晚,象喊了声号令,颗颗苞蕾一齐绽放,满满地挤成了白茫茫的一树。每每放学进来院子,眼前便耀眼的一亮,那淡雅清芬的花香霎时熏满了我的衣裳。
那个时候,一个少年就常常挺直了脖子站在树下,望着满树的梨花,脸上堆满了喜悦。瘦削的身体,浑然不觉咋暖还冷的寒意。洁白的梨花映在碧蓝的天空里,与浮云连成一片,那么近,又那么远。夜色弥漫开来,四周逐渐后退虚化成淡淡的背景,满树的梨花映照得那个农家院子就像聚光灯特写的舞台。床上的少年也在这光照里,透过分明的窗栅将梨树定格在梦乡里,定格在那个春天的憧憬里。
男人羞谈爱花,但我爱花如痴,尤喜村落里、矮墙外,那些在春天里探头探脑的果木之花。我想,在老屋的那些懵懂的日子里,在一年一度的梨花的清芬里,我的年少的心接受了怎样的熏染,老屋的那棵梨树又给我种下了怎样美丽的蛊惑。
梨花开得齐落得也快,又一晚,满树的银装素裹转眼就铺成地上一层洁白的花毯。这以后,叶子逐渐丰茂起来,遮起了花托下那一颗颗小小的果实悄然生长。
放学回来,母亲还未收工,我先翻过院墙,三下两下爬到树上。整个身子平躺在树杈上,颤悠悠地听着蝉鸣,有时盯着螳螂,看着它在我眼皮底下怎么虎视眈眈地埋伏。母亲风风火火地回来,直到做熟饭后我还躲在叶丛中,不声不响地看母亲在树下团团转。等到我突然跳下来,母亲骂着我笑着,笑得梨树前仰后合枝叶婆娑。
青梨尚未熟透,就已经成了我偷猎的对象。虽然,这种梨子不到成熟的时候又木又涩地像嚼着一口锯末。但在那个贫瘠的年代,这些生长在栋栋老屋里的瓜果树木,带给了每个家庭怎样的欢乐。口袋里空空如也,肚子里也空空如也的时候,挂在枝头的梨啊、杏啊、桃啊,就成了孩童眼里最真切的盼望和寄托。伸手够得着的早早偷来打了牙祭,爬上树唾手可得的,也慢慢地不见了踪影,等到真正的成熟季节,呆呆望着,只剩树梢上零落的几颗。其实,何止是我们,大人们盯着那些果子,何尝不是饥肠辘辘作响呢。
记得,我的姥爷弯着腰拄着棍从很远的村子到我家来,母亲赶紧吩咐我上树摘梨,那是我一生中自认为最有意义的一次爬树。我喜欢姥爷,喜欢姥爷暖暖的目光。许多年后,母亲一提到这件事就禁不住泪水涟涟。她说,你姥爷翻山越岭到咱家来,为的就是能够吃顿饱饭!而那时,我们家人口多,也是算计着下顿吃上顿,顶多就是让姥爷多吃几张地瓜面的煎饼。到现在,我对爷爷奶奶印象模糊,倒是那个临走时,用手绢包了几个青梨的高高瘦瘦的老人,面孔依然清晰。
后来,我们搬家了。母亲就砍了梨树,解成木板,让舅舅打了一张长条桌、几把櫈子,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着,一直用了很多年。
不几天,在春的温润和诏令声里,又将一年一度梨花开。我的那棵老屋的梨树,也会在我的记忆里,一样鲜活,一样温情脉脉花茂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