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有个干妈，是高中一起踢球的基友的妈妈，曾一起偷偷骑车野了半个月才灰溜溜跑回家，也曾一起喝多了摔酒瓶子上头皮剜个疤，人家妈妈觉得我爸爸成绩好，定能带着她两个儿子好好学习，就认了干儿子。
于是我也就有了个干奶奶，住的不远，过年过节也常过去陪老人家聊天，可这次去，奶奶破天荒地花了五个小时来抱怨爷爷的不是，恨不得把这五六十年掰开了一年年地数落过来，得亏奶奶是个上了七十还神采烁烁的小老太太，倒是越说越有劲。我知道她一向爽朗惯了，又爱添油加醋些，当做故事听倒是蛮有意思。
（把奶奶大小儿子的名字用大小宝代替了，也许会略微有些违和）

爷爷是个工程师，五六十年扎在总工的位置倒是不肯再往上挪一步，用奶奶的话说，就只知道画图纸，家里什么事也不问，更不知道补贴家用，奶奶自己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不知道多辛苦。“你们说说，那年他们建筑公司评定什么监理师，他作为总工是个最有资格的吧？他整理了几天的名单，把下面的人一个个核对记下，报到上面，嘿，人家自己忘了！一个月五百块钱，到退休都给发呢，你还能忘了！你要是当天给我说，我立马坐火车赶过去，追上名单，在上面加一个人不就完了？哼，就知道要面子。”
“就说他这要面子，大宝小宝才刚上学的时候，单位要分配到庆相桥去，我想那哪行啊，他是凡事只想自己的面子，我是得顾着家里。搬去那里来回不方便，怎么接孩子上下学？我自己去找的领导，把情况给说清楚，说想申请调工作，后来去建委拿档案，主任就问我，小陈啊，想好调哪了没，我说没想好，人家说，要不然我们就建委内部给你调一下？现在设计院和环保局都要人，你要不然回家想想？”
“我说好，回家就给他说。本来那主任都说，小张是搞建筑的技术人员，你要不然进设计院，也好上手。可你知道人家怎么说？人家还不想我沾他光呢！让我去环保局化验室。我原来是想当化验师的，就没怎么琢磨，觉得好，去了环保局。”
“谁知道这是个新部门，里面都是什么局长女儿市长儿媳妇，要不然就是什么名牌大学毕业的，我在里面处处受排挤，不仅干自己活，还把别人的活拉来干。那些什么无机化学我哪里懂，还不得去上电大考文凭，电大开学六七十人，最后参加考试的就三个。我那么努力，一辈子也没提我一次，一辈子普通职员，临退休了，名额还差点被领导女儿顶掉。”奶奶说得义愤填膺了起来，我偷偷瞅爷爷，抱着遥控器坐得直直的，扭过头看动物世界呢。
奶奶指着电视“你看动物世界，人家母狮子都知道要找个强壮的公狮子，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跟了你！那时候我一个月20，他一个月35，划去寄给他父亲和他吃烟的钱，还剩几块？每个月到月底就得攥住钱花，只能买点豆芽和白菜，那时候他还在篮球队，得吃两大盆米饭！两个孩子都一个月吃不上一次肉，他也不知道补贴些家用！”
“你说说，人家叫帮忙画图他就给画，两条烟一顿饭就打发了，人家拿着图纸赚了几万，给他一分没！他就只想着自己面子，做一辈子老好人，人家都说张工好张工好，有什么用？就最多讣告上写得好看！他自己在外面吃饭吃肉吃饱了，我们娘仨可是一个月吃不上一顿肉，就不能为家里想想？有什么掉面子的？我就不知道求人难看吗？”

“好人都叫他做去了！”奶奶愤愤不平地下了定论。“小宝那时候调皮得不得了，他管过吗？还都得我去管！他高中那时候看什么少林功夫，天天要当拳王，跟这个打跟那个打的，我那时候是最讨厌电视放武打片了，一扭头家里看不见小宝，就不知道跑哪里去闹事了。那次小宝被逮进派出所，嘿，他就第二天去送了个早饭，买了两个烧饼！那找人托关系还不得我去？好人倒是他做去了，幸亏那派出所的××是我初中同学，才给领了出去。他是一点都不问，我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我容易吗！”
爸爸在一边附和“小宝那时候是爱打架，哎不过说真的，跟他一起玩的那几个都进去了，他倒是每次都能滑掉。那个郑西的，好像是判了几年。”
“郑西是报应！他爸可不是什么好人，他是我初中班主任，那时候就知道分阶级了，天天排挤我们成分不好的小孩。有一次我们看完电影出来，电影讲的是个地主把自己粮食都分出来，我回来就和同学说了几句，说我觉得地主中有坏的也有好的。叫他听见了，他给我写纸条夹档案里了！说我分辨不清阶级敌人！幸亏我大哥在劳动局调我档案时看见了，立刻就把纸条撕掉了，要不然不知道出多大的事！”
奶奶情绪很是激动，看起来倒真是极为生气“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时候才多大的小孩子，他这样的话也敢说！他儿子被抓进去，也是报应！”

顺便追忆了初中生涯，奶奶提到快毕业时老师问自己，要不要谈朋友“那时候哪懂，我还问‘谈朋友干什么？我不需要朋友’老师只说，你长大了就明白了。这七十了才知道，张工这个人，是最不知道浪漫的！”话题又轻巧巧地来到了爷爷身上。
“那次他们出差，我让他给我买条裙子，回来一看，是条化纤的！我皮肤敏感，棉的布的丝的能穿，就这化纤的一穿就痒，他可好，给我买个不能穿的！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同事给老婆买的是这样的，他就也买了一条。我正生气，他又说他还给我买个戒指，我心里一高兴，正戴上自己看着，结果他接了一句‘你知道这戒指多少钱吗？我两块钱买的~’我当时就气得扔给他，你说说，你两块钱买的就算了，回来还给我说，这不是惹我生气吗！”
“还有一次一起出差，我攒了好久的几百块钱准备买条裙子买双鞋子，没看到合适的，买了一点虾米，谁知道在火车站，他把我剩下的钱拿去，全都买了大虾米！买就买吧，我想着我娘都八十多了，最爱吃这些，回去给她拿点，谁知道过了两天，我到处翻不到虾米，原来都叫他都给送到亲家了！送就送了，他还全给送完了！”
爷爷低声辩解“我哪里都送完了...”
“我骗你我是小人！”奶奶嘴炮向来厉害，我没忍住笑，七十多岁的奶奶吵起架来像是个小姑娘“你说你要是个男亲家你还送不送！还不是因为你那亲家是个女的！”
“你就胡说...”
“我骗你我是小人！就是全都送完了一点儿都没剩！”我听着直想笑，“就因为这个吵架，楼下那××知道了，给张工个出差，说让他带我去，到那边开三天会，上午开会，下午没安排，我第一天拉他陪我去海边，他不去，第二天他还不去，第三天我硬拽着他，他才陪我去。我租个游泳圈，就拽着电缆往海里飘，我当时就在想，我可死了算了，跟你遭多大罪，还给你生两个儿给你养大。我不知道人家浴场五点半关门有专门赶人的，给我拽了回来，要不然我就朝海里飘再也不会来了！张树荣你可不知道我当时想什么吧，我跟了你真是瞎了眼！”
“你换个角度想嘛，你好歹跟着我沾光住了好的招待所 ，中午在食堂吃吃海鲜，多好嘛....”
“我是想明白了，我上辈子就是欠了你的！这辈子可算是还清了，张树荣你下辈子别投胎做人了！做人我也不伺候你了！”
“当着媳妇面少说点...”
“现在让我少说点，谈朋友的时候不是你说的最喜欢听我说话了！还不是你说的！”

单身狗感觉受到了会心一击，合着还有这样花式秀恩爱的方式。爷爷一生老好人，性子也温和，一辈子没有动奶奶一下，奶奶爽快能干，支撑起这个家，他们俩也当真是白头偕老。爷爷72了，穿衣风格还是格子衫加灰色线衫的清爽搭配，奶奶更是向我们炫耀她穿了几十年的裤子“当时流行喇叭裤，买的这条大裤筒的裤子，现在不都流行小脚裤了吗，我自己又改小了，得赶上潮流是不是？”

如果干爷爷算是工科男，那亲爷爷算是文科男，太姥姥极有远见，划分阶级前把家里的车牛全部上交，险些划到地主阶级，幸好只分到富农，又做主把女儿嫁给一穷二白但贵在是党员身份的爷爷，一大家子算是幸免于难。爷爷在食品公司，每日活动便是喝酒吃肉，四五十岁得场大病，住院三年后倒是不敢喝酒了，经历各种运动无数的他越来越疲惫，虽身体还算硬朗，精神却是大不如干爷爷。

干奶奶不停拉着我的手说“你以后可不能找你张爷爷这样不负责任的！”
可是，干奶奶，我还是想找个像张爷爷这样萌萌哒的工科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