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是一个编辑。
是一个纸质杂志编辑。
前几天看到网上的一个问答:想去杂志社做编辑,有哪些值得学习的书籍或文章。然后下面有一条回答是:干点啥不好。
看到这,立刻捧腹大笑,因为这回答实在太精辟了,但是越往下看,越有点心酸。
是啊,好点啥不好,做什么编辑。
但是对于我来说,就是干啥都不好,就想当编辑,而且是纸媒编辑。
我是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定下这个目标了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爱上了一本杂志,风里雨里,每个月上市都准时往报刊亭跑的那种,于是当时就萌发了一个理想:我一定要去这个杂志社当编辑。于是我高考志愿填了汉语言文学专业,于是我一直不停地看书、码字,于是我找相关的实习。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一点一点地往这个理想靠近。
后来,我真的就到了那个杂志社工作了,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一年。
值得说的是,我的家乡几乎是在最南边,而那个杂志社在北方,坐普通火车需要二十多个小时。我是一个女生,家庭普通,家住农村。毕业前夕我坐了一夜的火车(在外省念的大学),偷偷跑到杂志社面试,通过了之后也没有立刻与家里说,因为不知该如何说这件对他们来说有些离经叛道的事情,直到实在不能拖了。
是先跟姐姐说的,我们平时不是很亲密的那种姐妹,话都不会说很多,算是有点沟通障碍吧。但是我把事情跟她说后,她竟然没有反对。她说:去吧,反正现在我在妈妈附近,可以照应。只是这一句话,就让我泪流满面。
接下来便开始给妈妈打电话,一开始她可能还没弄清楚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性质的事情,很快就答应了,因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妇女,根本不知道从家乡到工作的城市之间是多远的距离。第二天她却突然打电话来,可能她从别人处知道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了。她说,能不能别去?你要知道,去了那边真的就是你自己一个人,真的没有人帮你的。我想不想就说,我不用谁帮,我自己就可以。
想不想就说,是因为我真的可以。
我可以拖着两个行李箱过来,哪怕箱子都坏了也能提着走;也可以自己找房子,也可以自己搬家……如此生活之事,都是小事,小事就都不是事。
有一天晚上,我煮了粥,小锅功率小,煮了半天,好不容易煮好了,端的时候手一滑,砰的一声,摔了一地的粥和碎片,锅是瓷的。那一刻,我的心竟然一丝波动都没有起,没有气愤,也没有哀叹,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拿起手机又玩了一会儿,等地上的狼藉冷下来,打扫干净。才想着粥没有了,晚饭吃什么呢?想到前几天突然嘴馋买的两包方便面还剩了一包,竟然觉得挺开心,有着落了。转而又犯了难,没有东西泡啊,开启了简约生活模式的我置备的所有餐具只是一个小碗。好吧,小碗也是碗啊,于是把方便面掰成两半,分两次泡了。
当时就觉得,就这样的心里素质,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承受不了的呢。
是啊,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从南方到北方,有不少朋友问我,适不适应这边的天气,习不习惯这边的饮食,我都说没有多大的感觉。确实如此,好像我一下子就适应这么一个新环境了。
对于工作也是,一开始自然是小心翼翼的,也是一点一点学习。可能真的还算有点天赋吧,也可能是我长久的目标让我变得适合编辑这个工作,不多时间就渐渐上手了。
我做的是一本古风杂志,不是我高中就开始看的那本,但是本来就是喜欢古风,喜欢传统文化的,所以很快就喜欢上了它。做的是喜欢的工作,做的是喜欢的杂志,这生活该是我喜欢的。
只是我刚转型成功了。
没想到公司也要转型了,听说纸媒的命途已经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覆巢之下,没有完卵。不盈利的杂志停了很多本,图书不赚钱也不做了,开始做微信、做头条、做知识付费。于是杂志文编又协助做公号,又写拆书稿。
主编说,以前啊,我们好多个编辑一起做,哪像现在就这三个人了;以前啊,做杂志就只是做杂志,哪像现在……我说,这样啊,那我真是生不逢时;主编转而又说,这样也好,多历练,以后也有更多的路。我说,那也是。
是教训还是经验,是功劳还是徒劳,当下谁知,皆要往后才可以看到。但是我相信那句话:经历过的事都不会是徒劳无功的。正如我努力在做的都得到了肯定,不是吗。
感谢的是,我们的杂志留下来了,那么我的纸媒编辑梦就还有个安排处,还好。
从看杂志的人变成了做杂志的人,用一个月的时间,一点一点去孕育一本杂志,成形成书,翻开来,每一个角落都有自己的影子,那种满足无以言表。如此一月又一月,单调却惊喜。也有一些看杂志的小孩,私信、写信来,开口就叫“大大”。又震惊又偷笑。
毕业前有过一份短暂的工作,辞职的时候领导以为我交流有困难,问为什么都不和办公室的同事说话。我笑了笑,说没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好说的,他们都在谈化妆品、谈衣服。而后来来到这里,遇见志同道合的人,每个片段拎出来都可以写一个有趣的互动。
我还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个好主编,她没有上司的架子,也能和你开玩笑,教导你、支持你、肯定你、赞扬你。第一次很明显的夸赞是:可以啊小姑娘,前途无量。前途无不无量我不知道,但是当时真的很高兴啊,还把这句话截图保存了。
坦白说,前途是不明的,一开始就不明,现在也仍然未明。因为来就已经注定了走。来只是为了一个心愿,因为当初和妈妈说好的,给我几年的时间,让我到外面走走吧,最后我会回去的。我会在这里待一年还是两年还是三年,我不知道,离开之后又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纸媒的命运到底如何,都不知道,我的命运如何,就轻得多了。
很幸运、很骄傲,我曾到达过我的梦想。就算以后相离、相远,都不重要了。
不知算是乐观还是悲观,我是一个“只顾眼前”人,总觉得想做的事要趁年轻,尽早做完,万一年纪大一点就怂了呢,万一就俗了呢,只为柴米油盐了呢,万一最后嫁给了村口的张三了呢,整天只能洗衣服做饭带孩子了呢。年轻时为自己为理想活过,哪怕后半生索然无味,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可惜了。
对于成为了一名编辑,可以说是喜忧参半的,喜是终于如愿,忧除了以上所说的纸媒没落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想当编辑,无非是喜欢文字,然后喜欢书、杂志。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网络文学抄袭成风,然后抄袭作品翻拍剧霸屏,每次看到相关的新闻都很生气,为什么会这样?文字是神圣的,为什么要这么无耻地去玷污它?更令人生气的是,每次在抄袭话题下,有一些人的价值观简直让人绝望:好看就行了,管它是不是抄袭;原创为什么不火,说明抄袭的好;抄你的是看得起你……明明不是苍蝇,为什么要喜欢脏东西。
以前生完气之后,我会想,总有一天文学界、文化界会变回清澈的样子的,但是后来却发现抄袭之风不但没有收敛,还愈演愈烈。抄袭的人还是没有羞耻之心、悔改之意,抄袭作品还是有一堆人追捧,原创还是得不到保护……
更令我绝望的是,我们这小杂志也不时收到抄袭稿,有一字不差抄的,也有洗了个遍的。心里不住发问,写作本应是一个信仰,为什么要做得如此龌龊?
可是,我只是一个小编辑,并不能改变什么,不能封杀所有抄袭者,也不能整顿所有的平台,更不能扭转哪些无耻的价值观。对于这些,我都束手无策,只能生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以前,文字是感动人的东西,现在,文字竟然成了追求名利的工具又遭人践踏,怎能不让人生气、痛心。
但是在我的心里,文字依然并且永远是天上的白月光,纤尘不染。我也会尽所能阻止污秽的靠近。
因为我是一个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