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直接打了车连夜往绵阳赶,到达绵阳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为了离馨儿尽可能近一些,正东拒绝馨儿的提议,没有住绵阳市区的宾馆,而是直接飞奔乐至县城。
在县城的中心医院门口,正东神色忧虑,“馨儿,我就在医院附近找个宾馆住下来,你赶快去看妈妈。手机呢?电够不够?有什么事,马上电话我。”
馨儿点着头,正要转身进大门,正东又突然攥住她的手臂,“问问医生,妈妈如果可以转医院,告诉我,我可以立刻安排。”
馨儿用力地朝正东点点头。
“不要害怕,馨儿,需要我,随时电话……”
“嗯,正东,我会勇敢的。你等我电话。”说完,转身,背了小书包,跑向病房区。
这是县城最好的医院,当然和上海的大医院相比,还是极其简陋的。在一顿横冲直撞间,苏馨摸索到了妈妈的病床前。一个氧气罐放在床边,妈妈的鼻子里插着吸氧管,手背上插着打点滴的针头,还有一些莫名奇妙的导管从妈妈的身体上延伸出来。馨儿看到妈妈这个样子,扑倒在床沿,“妈妈,馨儿回来了。妈妈,您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她摸着妈妈的额头,三年多不见,妈妈的脸因为浮肿而紧绷,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光泽,整个身体被裹在白色的被子下,一动不动。馨儿凑近妈妈的耳朵,抱住妈妈的头,“妈妈,你的馨儿回来了,你听见了吗?”她情不自禁地抚摸妈妈的脸颊,一遍遍地呼唤妈妈,可是妈妈没有任何的反应。
主治医生和村长走进来,村长看见泣不成声的馨儿,赶忙进前来,“馨儿啊,你妈妈昨天晚上开始昏迷,一直没有醒过。这是医生,你是读书人,你赶紧问问医生还有没有其他办法。”馨儿急切的望向医生,从他的神情里她预感不祥,“医生,我妈妈还会醒来吗?”
“这很难说。她的肾脏已经严重衰竭了。她现在留着一口气,可能就是为了等你。”
“您的意思是没有任何办法救我妈妈了吗?如果转院会不会有希望?”
医生摇头,“姑娘,你相信我,没有必要这样折腾了……”
馨儿心里凉,看着妈妈的脸,她不能相信妈妈紧闭的眼睛就这样永远不会睁开了。
“可能就这两天,也许就是今天,你多陪陪你妈妈吧。”医生说完就离开了。村长用手掌撸一把脸,坐到馨儿身后,讲起馨儿母亲这次发病的凶猛。馨儿断断续续地听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问村长,“村长,我妈的医药费够用吗?我不能让你们垫着药费。”
“你妈妈这次入院时提过,她前前后后的看病,和这次住院的押金付完之后,还余两千多。出院时结账,再看,多退少补,不够的,我再和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你妈怕给你加重负担,有些治疗都说不要……”村长揩拭着眼泪,“你妈是个好人哪,就是命苦。”
馨儿接过村长手里的脸盆,“我来!这两年,谢谢您和乡亲们的照顾,这几天,我自己来照顾妈妈。”
“馨儿,你妈清醒的时候交代了她的后事,说越简单越好,骨灰盒要和你爸爸埋在一起,朝着东面……”村长见馨儿哭得更加厉害了,没有往下说,“明天李嫂会来看望你妈,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陪着你妈,医生说她有清醒的时候……”
“嗯嗯……,我想妈妈幸许听得见我叫她。”馨儿看看妈妈的脸,“您路上小心,这会儿回去,估计要傍晚才能到家了。”
“对了,晚上,你可以问医院要把椅子,你也要保重身体。这后面,还有一堆事……”村长走到门口,回头叮咛。馨儿点着头,目送他离开。
现在,只留下馨儿一个人。她凝望着至亲至爱的母亲,总是止不住难过得落泪。可再难过再落泪也得振作着照顾好妈妈!她不止一次鼓励着自己。她去厕所打了凉水来,搓毛巾给妈妈洗脸,就像自己生病时,妈妈做的那样。她帮妈妈擦额头、脸颊、耳朵、手臂,她用棉签蘸着水润湿妈妈的嘴唇,忙一阵,趴在妈妈的耳边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她回忆中和妈妈发生的故事,说她的现在,说她的未来,她总觉得只要坚持着这么做,妈妈就能够醒来。
当一个人全心投入一件事时,时间就成了空洞的背景。苏馨听到肚子咕咕叫,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她想正东一定在着急等她的电话。
正东第一次来到中国的小县城,他看不到大酒店,就放弃了寻找的努力,入乡随俗,在医院最近的街角,找了一个干净的旅馆。放下行李,就出门在医院附近绕了一圈,找了家银行取了些现金,他没有想到取现金要排那么长的队。买了些水果、牛奶和洗漱用品,他估摸着馨儿兴许用得着。
县城不大,他在医院东侧的街心花园找了个石凳坐,漫无目的地看孩子们骑小木马,看商店门口各种各样的促销活动,看来来往往的人群……他想着病房里的馨儿,去了有一会儿了,没有来电话,一定是抽不开身。他有些懊恼,这样的时刻应该陪在馨儿身边,自己却坐在这个花园里无所事事!
他尽力克制住打电话的冲动,他等馨儿打电话来。他让自己等,直等到夜色起来了,热闹的人群都散了。馨儿还是没有打电话来。他不能等了。他直接拨通馨儿的电话,响了很多下,馨儿才接,“馨儿,你还好吗?”
“正东……对不起,我忘记给你打电话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听到正东的声音,馨儿从瞌睡中苏醒来,“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医院附近,不用担心我。你妈妈怎么样?”
“妈妈在昏迷中,到现在都没有醒过。”
“哦,馨儿,你声音很累。我买了些牛奶和水果,这样,我现在过来。你把病床号告诉我。”
“A区502”
“好!我一会儿就到!”
正东起身,整了整衣服,提起东西,往医院走。他来不及想好如果馨儿妈妈醒来,他应该怎样和她介绍自己,她会不会对馨儿生气,毕竟自己在年龄上几乎和馨儿母亲差不多了。他存有这样的顾虑。只是这顾虑挡不住他要到馨儿身边的脚步。边问边寻,他找到了病房。在门口,他寻找馨儿的身影。正东穿得正式,引人注目,他有点不自在,很尴尬地点着头,像是致歉又像是问好,在床铺之间寻找馨儿。
馨儿正弯身察看妈妈的尿液袋,馨儿学着临床阿姨的样子做着,显得笨手笨脚。
正东站在侧旁,看到馨儿,急忙把东西放在一侧,“馨儿,我来帮忙。”
“不!”馨儿坚决止住正东,“正东,你帮我按一下妈妈床头的呼叫器,护士会过来的。”
正东起身去按呼叫器。
护士很快就到了,馨儿在护士的指导下,帮妈妈换好液袋。
正东看到了馨儿母亲脸的刹那间,心里一颤,浮肿让馨儿母亲的脸变形很严重。他看馨儿一脸的阴郁担心,又看看周围,这间不大的病房里4个床,过道那头的床铺上有位老先生一直在咳嗽,没有人帮他,他竟然就直接吐痰在地上了,正东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等护士走了,他拉近馨儿,“馨儿,这里坏境太差了,我们换一个好一点的病房吧。”
馨儿不置可否地强笑,“正东,小县城的医院没有大城市的那种高级病房的。有一个四人间的病房住已经算好的了。”
“你晚上就睡在这椅子上吗?”正东看到一旁折叠起来的椅子,关切地问馨儿。
“嗯,我提早借好了,村长说,晚了怕借不到。”
“不行。你这样太辛苦!我不能让你受这样的苦。这样,馨儿,晚上我来照看妈妈,你回旅馆去睡。”
馨儿很少看到正东这么激动,她靠近正东,按住他把着椅子的手,握着他另一只手,“正东,你知道,妈妈只有两三天的生命了,我即使不睡觉也甘愿的,我不能错过妈妈醒来的时刻。”
正东抱紧馨儿,担心又自责地耳语,“我总得为你做点什么。可我好像什么都不能为你做,馨儿,这感觉糟透了。”
“你在,就是最好的支援。我再害怕,再悲伤,都有依靠。”苏馨握紧正东的手安慰道。
正东陪在苏馨身边,直到病房里渐渐响起鼾声。他让馨儿躺椅子上,他来照看妈妈。可馨儿害怕睡沉了妈妈醒来自己都不察觉,所以一直强撑着不睡着,只有疲乏逼迫她入眠。正东解手回来,看馨儿终于睡着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把脱卸下来的西装外套拿起来,轻轻地盖在馨儿身上。直起身来,注视着病榻上和椅子上同在睡眠中的母女俩,仿佛看得见她们蹒跚而行的过往。他想起自己的父母,二十年前,他毫无顾忌地不告而别,毅然决然,只想追寻自己的真爱,竟至于把母亲活活气死了。爱情让人痴狂,痛苦让人目盲。二十年了,是时候,回去看看老父亲了,不管他老人家认不认他这个儿子。他要带着馨儿一起回去见父亲。他看着馨儿,暗暗地期待。
代替馨儿不闭眼,正东就学馨儿用棉签帮她妈妈润湿嘴唇,困意起来的时候,他就站起来走走。熬夜,对他来说还是够挑战身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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