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钓偶记

夜幕降临,四周寂静,自然界在最安静的时候,是可以没有任何声音的。没有风、雨,没有虫鸣,在这个时候,可以察觉出月亮露出云端的动静———即使这样的动静也没有,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

夜钓的荧光浮在静静的水面上,只看得到莹莹的绿光而不见了原先的水面。这光离得很近,只有几米的距离,看着,看着,就渐渐地远了,如同一颗星,悬在深邃的黑暗无边的宇宙里。

一阵风从峡谷外宽阔的水面上拂来,在峡谷里掉头,又缓缓地回到了来处,仿佛仅作来此一游。浮漂随风轻摇,风来光莹莹,风去光莹莹,随后,又恢复了静止与寂静。

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夜的黑笼罩得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光亮的罅隙。夜的黑暗,最能给人安全感。只要你静静地坐着,就不用担心,会有能发现你的眼睛。就连时间,也会遗忘了你的存在。

与黑暗合为一体,同时与这黑暗带来的寂静。这黑暗是深邃的,如同这随黑暗而来的寂静。在这个时候,我和它们是一伙的;在这个时候,它们就是我的最可靠的兄弟和朋友。

我没有话要说,我没有话要对它们说。它们懂我,我也懂它们,无需说。若勉强要说,说出来的却成了另外的意思,并非心里的本意。若非心里的本意,说得再漂亮又如何?

我是在钓鱼吗?是,也不完全是。钓鱼的乐趣和意义之一就在于,过程与结果都无法预测,每一次的经历都可能成为唯一。经历?对,经历。生活就是这样,经历。除了经历,生活还有何乐趣和意义?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觉得无趣了,你自然会离开。要待多久?这取决于你的趣味。但最终都还是要走的———你可以视情况而定,可以选择结伴,也可以选择独行。这和钓鱼的出行,并没有多少分别。

我会选择结伴,也会选择独行。

结伴有结伴的趣味,独行有独行的孤独。有的人惧怕孤独,有的人则尝试去接受它。这个世界,无生命不孤独,也都自觉不自觉地设法去摆脱。到头来,是不孤独了呢,还是反而更孤独?何不就享受这番安静的孤独与孤独的安静?与夜为伴,与黑暗为伴,与自己为伴,还有眼前这片你永远都不能完全了解的水域。

你不完全了解这片水域,正如同这水域不完全了解你,这才平等,这才公正。不用多了解,有时候,了解越多越无益。不完全了解反而好,有神秘,有惊喜。如果完全了解,你就不能确定今晚一定会是在这里。

浮漂时远时近,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最易模糊了人的眼睛的,不是别的,而是热情。这么热情地看浮漂,怎么可能不模糊?我不缺乏热情,不缺乏对孤独的热情,也不缺乏冒点风险的热情,这热情,同样模糊了我的眼睛,遮去了我部分的视线。

“鱼都睡着了吗?”

我喃喃自语。

长久的沉寂,会让人习以为常。坐着,以最放松的方式。手在哪里?交叉抱枕?交叉抱膝?插在兜里?反正不在鱼竿的竿柄上,不但不在竿柄上,而且离得还很远。沉寂。长久的沉寂,何须紧张!

荧光突然颤抖了起来,紧接着猛地往下一挫!竿柄已在手上,向上提刺的动作也已经完成:手上感觉一重,随即一轻。

在没有任何光线可借助的情况下,出手,握杆,提刺,一气呵成。结果还是慢了半步。结果是慢了,但过程不慢,而且还是下意识的反应。这如同踩急刹,若不是下意识的反应,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反应速度。虽然结果还是慢了,但我仍然满意:这反应,这速度,绝无理由让人懊恼、沮丧,不管结果如何。

起风了。

这是世上最温柔的风,此时此刻,能感受到它的,独我一人。像是棉絮,碰触着你的脸颊,微暖,微痒。我见过很多的风,各式各样的风,猛烈的,把湖变成了海,温柔的,如此刻的今晚。

时间将我遗忘,还是我遗忘了时间?如果两相遗忘,这天就不会亮。夜钓的天亮最让人恐慌,这不单单会让我暴露在光线之下,还将我拉回了没有掩饰的现实之中。但天还是亮了,这必定是因为谁对谁并没有遗忘,或者是遗忘得不够彻底。

这一切,都发生于从天边的某个地方开始发白起。

水里的小鱼接收到了天亮的讯息,它们的起床姿势是在水面上弄出个小小的涡旋;大鱼也活跃地游动,偶尔穿出水面,再重重地摔回到水里。山林里的鸟也早醒,一只一喊,其他的鸟也都叫了起来,叽叽喳喳,喳喳叽叽,一时间,这喧嚣如同洪水,迅速淹没了这一整片夜间完全沉寂的山林。

一只鹰斜在天际。它飞得那么高,完全没有理会这山林里正热闹叫喊着的群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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