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姜苏
我们马上发现脚下踩着的木板子压在了忠忠的脚上。他的一只脚好像连带后脚腕被压在了木板下。“压住脚了,快抽出来呀!”我和旁边的同学着急地喊。可忠忠只是一个劲的扯着嗓子哭喊,不说话。我再了解忠忠不过,他平时在班里,基本上没有大声和别人说过话,再老实不过。如果能忍住的事,他是决不会和人说的。所以,他能扯着嗓子哭喊,而且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尤其是那些女同学的面哭喊——要知道,我们一向觉得最最丢人的不是老师批评几句,而是在女娃娃面前丢人现眼。在女娃娃面前出丑,那简直能要了我们的命。可见,忠忠是被板子压得实在忍不住了,一定是真正疼的受不了了。
我急忙让旁边踩着板子的同学把脚抬一下,好让忠忠把压在下面的脚抽出来。可大家的两只脚都站在板子上,抬起这只脚那只脚还在板子上,而且人挨着人,没地方躲没地方让。有个和四疙豆挨着的捣蛋鬼男生说:“往哪儿让呀,再让就把别人挤下车去了,挤下车摔死了一口子谁负责了?”
我们都是些三四年级的小娃娃,一下遇到这样的事,真不知该怎么办。刚开始的时候不敢和司机说。总觉得,好像人家司机正开车开得好好的,你冷不防让司机停一下车,会出事似的。反正谁也没敢让司机停一下车。没办法,车就这么一直开着,忠忠就这么一直不停地扯着嗓子哭着。
我实在是替忠忠着急,这一方面是他和我最好,另一方面,我一直记着我是个中队长。于是,我就大着胆子拍拍驾驶箱的顶棚。那顶棚我们再熟悉不过,是铁皮的,敲起来嘭嘭嘭的。司机其实早就听见车兜上的哭声了,而且里面还坐着两个老师,不知道班主任王老师在不在里面。但司机一听有人敲车厢顶,不耐烦地喊道:“怎么了?”
我喊道:“停一下车,压住脚了。”
看来司机真是个他妈的着急要回家的家伙,他淡淡地说:“停不了,等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到家了。”我操,一会就到家了,这家伙真能说得出口,要是你家孩子被压住脚,你也会这么说吗?这帮开车的司机真他妈的牛逼的厉害,真比皇帝还要牛逼。
的确是这样。开解放牌卡车的司机,在我们心目中是再牛逼不过的人。我们平时真的是这么认为。要放在我们院里,谁敢和开解放车的张师傅说这种话?借给几个胆子我也不敢。所以,眼前这个开解放卡车的司机,就这么一句,我们谁也没敢说第二句话。车厢里的老师也没敢啃声。
就这么一路上,忠忠的脚,连同他那个被斜扭着的脚脖子被板子压着,板子上还站了我们一大堆人,车就这么呼呼地开着,一路上硬是没停。
这段回家的路上,忠忠几乎没停止过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也一路上跟着难受。怎么难受?说不来,我一路上几乎是把上身全俯在车厢上过来的。因为,正好我靠在车厢旁边,但脚是全部踩在地下的那块木板上的,我听着忠忠的哭声就不由自主地想把脚抬起来一些,以减轻木板上的重量,这样,我就俯在车厢上了。这个样子一路上很累,但心里好受些。
卡车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反正挺长的。直到了学校门外才停下。那牛逼司机真差劲,半路上硬是不给停车,到家停车了,也没问一声忠忠被压怎么样,放下学生就一溜烟开走了。同学们一下车,主要是那些平时最要面子的女同学都小声议论,这下可给压坏了。男同学都满不在乎,恨不得赶紧插上翅膀飞回家。四疙豆看见忠忠还能自己走路,就等不及了,说饿坏球了,也一溜烟前面和同学跑了。我一路陪着忠忠往家走。问他疼不疼了,能不能走路。忠忠这时候的确可怜,止了哭,但一瘸一拐的还在不住地抽泣着。我陪忠忠到了他家楼洞,他对我说,不要告他家人,回去了。
这件事,后来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都忘记了。因为所幸,忠忠的脚没被压残废。我们真是一点也不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