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冬,夜也格外地寂寥漫长 ,一切都进入了沉睡之中。
“唉!……”又一声长叹从东屋里传出,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地清晰。往日里一沾枕头就鼾声如雷的林叔,今晚却在炕上翻来覆去烙起了大饼。
偏偏睡在西房的儿子的呼噜声穿透力太强,让他心里烦躁地直想骂人,可又一想那屋里还有儿媳,也只能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林叔今年八十三,几年前城里的房子拆迁,他带着补偿款回了老家。不久后因脑血栓导致半身不遂,经治疗后虽可扶着助走器行走,也能骑三轮车,但日常起居还是得靠老伴照顾。前些日子老伴突发心衰,在医院里住了近一个月也没能救回来,今天刚办完丧事。
下午出殡的时候,林叔坐在街门外的椅子,看着载着老伴骨灰的灵车在儿女们的痛哭声中从家门前驶离,缓缓地开往远在村外的墓地,当送葬的队伍消失在街角尽头,他才真切地意识到陪伴了大半辈子的人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晚上,吃完酬劳饭的乡邻陪他说了一会话先后告辞回家,连续累了许多天的儿女也都去休息了,只留他一个人躺在东屋那宽敞了许多的炕上默默地想着心事。
没了老伴的照顾,自己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靠儿女显然是不现实的。儿子在城里工作,不可能天天往回跑,每周能回来看看就不错了,嫁在同村的女儿虽然时常过来照顾,但她家里家外一大堆的事,还有个90岁的老公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去养老院?这似乎是目前可供选择的最佳方案了,可他内心还是有些抵触,要住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周围全是行将朽木的老人,没一点生气,要无条件地任人摆布,他以前可是不止一次听说过养老院虐待老人的事情的。可不去的话又能如何?
西屋里儿子的呼噜声越过堂屋再次袭来,林叔无奈地长叹一声,翻了个身。长夜漫漫,林叔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彻骨的孤独与寂寞,直到窗外隐隐发白时,他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吃了早饭,儿子说几天没回单位得先回去看看,儿媳慧兰之前在医院里陪床多日,也说要回去换洗一下衣服。林叔心里有些不高兴,他本来打算等一会闺女两口子过来后,跟他们商量一下自己今后怎么安排,可他又没什么反对的理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匆匆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四个孩子早已讨论过他今后如何生活的问题,并已初步达到共识,只等听他的意见了。
“兔羔子,就这么走了,真是一点心事都没有啊。”林叔将手里的收音机重重地放在窗台上,嘴里恨恨地嘟囔道,心里越想越郁闷。
正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人声,那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林叔扭头看向窗外,就见自家闺女文梅陪着四个人已进了院子。
“哎呀,是老詹和老吴来了。”看清外面来人的相貌,林叔脸上一喜,嘴里喊了声就忙着往炕沿方向挪。
老詹和老吴是桂爷的老同事,也是最能说得上话的老伙计,以前他还住城里时几个人隔三差五地就凑一起侃大山。
“老林,我们来看你了。哎哎,你就坐炕上别动。”老吴吆喝着进了屋,看他正欲下炕就连忙阻止了他。
“林大哥,真没想到老嫂子走得这么急,你可要好好保重啊。”
“是啊,嫂子住院时我们去看她,她还说等正月里我们来玩,就给我们烙糖火烧吃呢,哪知道……唉。”
“谢谢两位妹妹了,我没事。老婆子这是有福气,早走一步也不用在这世上遭罪了,你们都坐啊。”林叔脸上倒也没显出多少难过,只是招呼大家赶紧落座。
“叔,婶,你们喝水。”文梅端着茶水进了屋子。
“大嫚儿,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们。”
“那好,我把水给你们放这里了,不够的话外面炉子边还有几个暖壶都灌满了水。中午就在这屋吃,我先去准备一下,你们慢慢聊。”文梅笑着冲他们微微欠了欠身,转身往外走去。
“文梅,别弄得太麻烦了,简简单单地就行。”
老吴的妻子跟到门口大声嘱咐道。
“知道了,婶儿,一点都不麻烦。”文梅的声音从外面传了回来。
“老林,嫂子走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刚才来的路上听文梅说他们姐弟商量着打算给你找保姆。”
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老詹开口问道。
“找保姆?文梅说的?”林叔有些意外,原来他们姐弟已经商量过了。
“嗯呢 ,怎么,他们还没跟你说这事?那你是怎么打算的?”老詹的话让大家把目光都转到了身上。
“我知道孩子们是指望不上了,这不就想着要不就去养老院吧,可又怕去了后住得不好。至于找保姆我先前还真没想过,这倒也是条道儿,最起码的还是住在自己家里。不过现在这保姆也不太好找啊。”林叔若有所思,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有儿有女的,去什么养老院?让人笑话。文山在单位大小也是个领导,哪能让自己的老爹去养老院?那不得让人家戳脊梁骨嘛。”老吴在一旁插了一嘴。
“你就朝着找保姆的方向走吧,说不定跟付老兄一样,保姆升级成老伴儿得了。”老詹嘿嘿地笑起来,还冲着其他三人挤了挤眼睛。
“对了,老付今天怎么没跟你们一块来?”林叔有些奇怪,前些天老伴住院时老付就打电话说要来看他的。
“他那个新老伴儿这几天感冒没好,说是过些日子带她一起来看你。”
“新老伴儿?又换人了?”林叔瞪大了眼睛。
“嗯嗯,以前那个的儿媳妇40多岁又生了二胎,被儿子叫去看孩子了,他又找了现在这个女人,听说只有俩闺女,都在外地,比以前那个还年轻了好几岁呢。”老詹继续啧啧说道。
林叔点头“哦”了一声,心下暗自羡慕,老付这家伙真是艳福不浅呢。
临近中午时,文山夫妻俩也从城里赶了回来,与姐姐姐夫一起陪几个老人吃饭。饭间说到林叔的事,当听说父亲想去养老院时,文山果然极为抗拒,声称儿女不孝老人才会去养老院,最后大家一致敲定为林叔找保姆。
林叔的心里轻松了许多,当晚就睡了个好觉,临快天亮时还做了个美梦,醒来后反复回味,对后面找保姆的事多了几分期待。
当天下午文梅就去了好友美玲家,她可是村里的能人,几乎就没有她办不到的事,给自家老爹找保姆的事拜托给她准没错。
美玲倒是痛快地大包大揽,只是还有七八天就要过年了,谁会这个时候出来做保姆?
辞灶的前一天慧兰放了寒假,就跟大姑姐商量着暂时由自己去照顾林叔,等出了十五再着手找保姆的事。
林叔本是巴不得马上就找到保姆的,当然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还是找个老伴。可是他不好跟儿女明说,怕他们接受不了,毕竟他们的母亲刚过了头七。现在因为过年找保姆的事情被搁置,让他心里极为不快,整天地长吁短叹,让人听的心里压抑,尤其是慧兰,天天跟林叔同处一个屋檐下,不断地接收着林叔外放的低气压情绪,更是苦不堪言,甚至濒临崩溃边缘。
好不容易捱到大年初五,为婆婆烧完二七,慧兰就收拾了东西要回城,她担心再待下去自己可能会发疯。
儿子儿媳离开后,林叔没了顾忌,直接对女儿女婿发了一通火,指责他们做儿女的都只管自己享受,不把自己这当爹的事情放在心里。
文梅不堪其扰,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美玲家大吐苦水,说自家老爷子闹得很,拜托她赶紧帮忙找保姆。
美玲是个行动派,吃完早饭就去了邻村亲戚家,连着出去跑了四五天,皇天不负有心人,正月十一这天下午,她领着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婶进了林叔的家门。
“来客人了!”美玲一跨进院门就嘻嘻哈哈地亮开了大嗓门,“出来迎接客人了。”
文山夫妇上午就被老爹一个电话从城里招了回来,闻声起身跟姐姐一起迎了出去。
“这位是赵婶,婶子,这是老哥哥的儿子文山和媳妇慧兰,这是闺女文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大伙都是实在人。”
美兰话音刚落,文梅就上前十分亲热地喊了声“婶子”,热情地拉着赵婶的手往屋里让,“天怪冷的,快进屋暖和暖和。”
文山和慧兰也笑盈盈地喊了声“婶子”,又一脸感激地对美玲说:“谢谢美玲姑!”美玲虽然跟文梅年纪相仿,但辈分高,与林叔同辈,他们都得喊她一声姑。
众人进屋坐定后,慧兰悄悄地端详了一下赵婶,就见她个头不高,有些黑瘦,衣穿朴素整洁,说起话来轻言细语,却是有板有眼,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慧兰还注意到一个细节,自己在为她倒茶时不小心溅出了一些,她悄悄扯了张纸巾,将溅出的水擦干后又将触手可及的地方都细细擦了一遍,应该是个很干净的人,这让她对赵婶的印象极好。
寒暄了几句后,美玲就言归正传,先介绍了一下赵婶的情况。赵婶今年65岁,老伴几年前因病去世,两个儿子都已结婚生子,在城里工作。她不想拖累孩子,想趁自己还年轻挣点养老钱,日后也能减轻一下孩子们的负担。在这之前她一直在外地当保姆,这几年上了年纪,就想离孩子们近一些,春节前婉拒了前雇主的再三挽留回了老家。
端起杯子喝了点水,美玲又继续说了林叔的情况,最后看向赵婶说道:“婶子,老哥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身边不能离了人,需要住在这里,平时做做饭,洗洗涮涮,收拾一下卫生。”她说到这些话的时候,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林叔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最后,美玲站起身来,对大家说到:“先就这样吧,我先送婶子回家,你们都合计一下,看看合不合适,或者还有什么要求,晚上给我个准信儿。”
林叔这边是刚需,送走美玲和赵婶后,姐弟俩还有慧兰都觉得赵婶这人看上去忠厚稳重,之前一直做保姆也有经验,很是看好她。林叔虽然有点在意赵婶的寡言少语,但想想自己的现状也没说出来,心想说不定待上段时间,彼此熟悉了就好了。
既然林叔也无异议,这件事就此敲定,随即就告诉了美玲,只等赵婶那边的消息了。吃过晚饭美玲打了电话过来,说赵婶愿意来做这个保姆,与文梅约定明日一早去就接赵婶。
第二天一早慧兰开车载着美玲、文梅一起去将赵婶接了过来。大家中午一起吃了饭,看着林叔笑呵呵的样子,做儿女的终于都暗暗地松了口气。
“婶子这一来可真是帮了咱们大忙了,咱可一定要好好地对待人家,咱爹这人脾气不好,也就咱娘能吃能咽,受得了他的气,我真怕他以后会为难人家赵婶。”
下午从自家老爹那里出来,文梅跟弟媳一起坐进后车座,还没坐稳就开口说道。
慧兰想起昨晚回父母家说到为公爹雇保姆的事情时,妈妈最后说的那句话:“但愿你公公能留得住这个保姆。”妈妈曾与公爹共事过几年,对他的为人还是比较清楚的。
“咱就把她当亲婶子一样使劲地对她好,”慧兰及时地将“妈”字改成了“婶子”,“但愿她能看在咱们对她的好的份上多担待一些吧。”
说话间,车子到了文梅家门前。她打开车门刚要下车,突然又想起什么,重新坐回车里对两人说:“对了,我听美玲说过,再过七八天就到赵婶生日了,到时候你们也回来,咱热热闹闹地给她过个生日。”
“嗯嗯,到时买个生日蛋糕,再给她买点礼物,衣服、鞋子都行。”慧兰点头应是。
“买礼物的事咱们商量着来,别买重啦,先想想买什么,等定好了咱们电话联系。”文梅说着下了车,目送两人离开。
赵婶从此开始做起了住家保姆。起初她觉得这老爷子慈眉善目的,总是笑眯眯的,说话也风趣,还是挺好相处的。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她渐渐地发现林叔的脾气越来越有些难以捉摸,常常鸡蛋里挑骨头,不是嫌弃菜炒的没味道,就是抱怨饭做得的太单调、不会变花样。动不动就会无缘无故地生闷气、甩脸子,有时暴躁起来还骂骂唧唧的,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这些她都可以忍受,觉得他年纪大了又有病,性格免不了会暴躁敏感,想让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自己一个做保姆的,受点委屈也不是多大的事,别放在心上就是了。
但是有一点特别让她接受不了,那就是这老爷子慢慢地变得有些为老不尊,时不时地会试探着跟自己开一些老不正经的玩笑,开始自己假装没听出来拿别的话岔开,谁知他还得寸进尺越说越不像话,最后等她真要跟他翻脸了才算停住了嘴,但没过多长时间又故态重萌。
更过分的是在前天,他居然提出让自己晚上也到他那屋睡,万一他要是突然有什么事也方便照顾,说什么他都那个样子了,就是想干什么坏事也干不成,让她尽管放心。她当时就被他的话给惊到了,直接明确地拒绝了,之前的务工协议里根本没这项约定的。
就这样他还是不死心,又提出以后一天天地热了,他自己洗不了澡,希望自己能帮他洗澡。她自然是不能同意的,并跟他说文梅曾说这事让她家孩子爸代劳,反正两家就隔了一条街。他听了后立即就拉长了脸,紧跟着找了个借口开始摔摔打打,指桑骂槐。
看在他的儿女的面子上,她姑且还能容忍他的坏脾气,因为那几个孩子对自己太好了,她实在不好意思轻易地提出辞工。但现在他居然这般地老不羞,那这个活儿不做也罢。只是这件事她一定要当着他的儿女的面说个清楚,别到时不明不白地就这样走了,老爷子再一胡说,几个孩子指不定会怎么想呢。
就在赵婶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跟林叔的儿女们好好说一说的时候,老詹和老吴又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上次没来的老付,带着他那个只同居不登记新老伴儿。
其实林叔在赵婶刚来家里的时候就给他们打过电话,说自己已找了保姆,言语中不乏得意和炫耀的成分。因为几人家里都有些杂事脱不了身,直到赵婶来家里已快三个月时才腾出了时间专程来祝贺,更主要的是来看看老伙计找了个什么样的保姆。
文梅被自家老爹喊来跟赵婶一起准备中午的吃食,等所有的饭菜都上了桌,赵婶婉拒了文梅让她一同上桌吃饭的邀请,自己一个人躲在厨房就着自己买的辣椒酱吃馒头。
“老兄,咱这个大妹子怎么也不上来吃饭?不会是不好意思吧?我们特意地来给你们祝贺的,说什么也要上来敬个酒吧?”老付嘿嘿地笑着,伸着脖子冲厨房方向吆喝道:“大妹子,别忙活了,快上来吃饭啊”!
文梅闻言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心想这是闹腾个啥呀,又不是结婚闹洞房,这么大岁数了,也真是让人无语。
“你去叫叫你婶子,赶紧过来敬个酒。”林叔对闺女说,心想当着这么多人,那个犟种应该不会那么不开面儿的吧。
看着面前这几个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那满眼的八卦和一脸的戏谑,文梅只觉得头痛得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去了厨房。
“婶子,他们都让你上去吃饭呢,俺爹让你去敬个酒。”
“我不去,你就跟他们说,我已经吃完了,再说我也不会喝酒。”正如文梅所料,赵婶十分干脆地拒绝了。
她很讨厌那几个人,男的鬼头蛤蟆眼的,说话也没个把门的,说着说着就下道了。还有那仨女的,听了那些话就知道吃吃地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赵婶的拒绝让林叔很是没有面子,言语间就带了几分恼羞成怒,“你再去跟她说,吃完了也要上来照个面,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
文梅知道再去叫赵婶也不可能过来敬这个酒的,刚刚已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暂时出去躲一下了,“俺婶子其实今天有些不舒服,刚才在厨房里被油烟一熏,头晕得厉害,我让她先去卫生室量量血压,拿点药。“
“既然不舒服就别难为人家了”,老詹的老伴出来打着圆场。
“这妹子的身体怪弱的,怪不得看上去那么瘦,得好好养养啊。”老付那个新老伴儿笑着说。文梅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忙举起手里的杯子说:”各位叔叔婶子,我以茶代酒,祝你们身体健康,幸福快乐!”
饭后赵婶始终没有回来,文梅打了声招呼就去厨房里收拾去了。众人又随便聊了一阵子,看林叔精神有些许萎靡,就提出告辞,说等过些日子再来看他。直到来接他们的车子不见了踪影,赵婶才从卫生室回到家里,而林叔的脸阴沉得似乎都能挤出水来了。
文梅收拾好厨房,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屋里“啪”地一声脆响,随即就是自家老爹暴怒的声音。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子里,就见一个水杯已在地上四分五裂,老爹坐在堂屋里,脸涨得通红,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赵婶则坐在西屋的床上,默默地收拾着衣物。
“爹,你这是干什么?”文梅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叔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斜眼向西屋瞥了一眼,没有做声,继续喘着粗气。
“婶子,我扯了块布想做件衣服,不知道该怎么下剪子绞,你帮我去看看吧。”文梅进了西屋,拉起赵婶边说边往外走,经过林叔身边时说了声“去去就回”就出了家门。
“大嫚儿,真是对不起你们,我这个保姆是做不下去了。”
一进文梅家,赵婶就一脸为难地对她说道。
“怎么就做不下去了?”文梅一听就急了,“是不是因为俺爹脾气不好?我们都知道你受了好多委屈,我们一定会好好说说他的,婶子,你千万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我们家就塌了天了。”
“大嫚儿,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好,恁爹脾气再不好我也能忍了,可是我是真的达不到恁爹的要求,他刚才也说了让我走了。”赵婶无奈地摇着头。
“他也太没有数了,他还要怎么样?我这去问问他!”文梅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要往外走,被赵婶一把拉了回来。
“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她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终还是将林叔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跟文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下。
“俺的那亲爹来!”文梅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就像被抽了气的气球,两手捂着脸哀嚎着,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赵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怜惜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半晌后,她才放下手,坐直了身体,看向赵婶,“婶子,我们也没什么脸再让你留下了,不过这事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总还是要跟我兄弟说一声的,你就再待一晚上,明天我们送你回去。”
“行,再多几晚也没事。”既然已撕破脸,估计老爷子也不会再难为自己了。
此时此刻,另一个当事人也没闲着。文梅和赵婶走后,林叔到炕上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一番折腾终是下了决心,拿起话筒在电话键盘上按下了一串数字。
“美玲,我是恁老哥哥,赵婶打算不干了,我这回要找个老伴儿,他们都不管我,我可就指望你了。”电话刚一接通,他就对着话筒大声说着,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老哥哥,你这话说的可真是不中听,什么叫他们都不管你?人家那当儿女的哪里做的不好了?再说了,你前面也没明着跟他们说你要找老伴儿啊,你说的是找保姆。”电话那头美玲的大嗓门惊得他赶紧将话筒从耳朵边拿开。
“好好好,是我不对,我不该说他们。不过我也不好直接跟他们说找老伴,一切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他倒是从善如流,及时认错。
美玲刚才已经从文梅那里知道大致情况了,听了他的这番话也没感到意外,只是摇了摇头,对着话筒说了句:“行,我尽量给你找找看吧。”
“那你可一定要当成正事来办,要快着点,最好一个星期就找到。”
“嗯嗯嗯,我这就想办法去找。”
放下电话,林叔阴沉沉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心里竟然有几分小雀跃,真是恨不得时间一下子就到了一周以后,在他心目中,美玲这个大能人一定能在一周内帮他实现愿望的。
因为心情好,赵婶从文梅家回来后,林叔也不再耷拉着脸,又恢复了以前笑眯眯的样子,而且还和颜悦色地感谢了赵婶这些日子自己的费心照顾。
没想到的是,他这边是阳光灿烂,可当自家儿子听姐姐说了他这做老爹的光辉事迹时,脸却是瞬间就黑了下了来,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
身旁的慧兰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着他,心里也在想着公爹的事情。她学过一些心理学,知道老年人丧偶后会感到非常孤独,而这很可能会引起心理上的变态。虽然公爹的做法有些欠妥,但他想再找个老伴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
她曾看过一个资料,丧偶的老年人再婚可以让他们心情舒畅,减少疾病并延缓衰老。而一直孤身生活的老年人会心情抑郁和落落寡欢,发病与死亡率都远高于再婚老年人。从心理学角度来看,老年人再婚有益无害。
但这话她也不好跟丈夫明说,毕竟还要顾及一个做儿子的对母亲的感情,或许在他的观念里,公爹就应该独善其身的。只希望美玲姑能给力一些,早一天了了公爹的心事吧。
后记:没等一周,大能人美玲就领着一个比赵婶大了五六岁的刘婶进了林叔的家门。刘婶孤身一人,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没了,人很开朗也很泼辣,很对林叔的心思。刘婶是以保姆的身份进的门,人们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相处的,只看到林叔被照顾得很好,整天高高兴兴的,直到五年后安然离世。
林叔走的时候该是了无心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