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报上的你很好看。眼睑低垂,左手搭在开启的钢琴盖上,指节纤修,右下角的光源为你线条柔和的侧脸镀上一层冷冷的白光。微开着领口的衬衫的一道道褶皱与黑色调背景一起,染出一片华丽纹路。才华与容颜一同光芒四射莫能仰视,黑白琴键流动着,从威尔第到柏辽兹,你恃着王尔德式的做派用唯美至极的声音诠释着独属于你的、摄人的美。
尽管是张旧照我还是拿着节目单端详了很久。灯光微黄,我独自坐在皇家歌剧院第三层看台的一隅等待着。距演出开始还有小半个钟头,观众开始零零散散地出现在金黄色的弧形看台,大都是中老年的面孔,夫妻偕来或家人朋友结伴同行居多。暗弱的灯光下,我想自己自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尽管我无论是国籍、年龄,还是独自观看的身份在这里多多少少会显得有点特别。
我只是想见你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你,听着你天籁般的歌声也好。
遇见你的声音并不算特别久以前的事,虽然自此至今内心同生活一样发生了太多的变化以致让我产生了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的错觉。零九年五月的一个深夜偶然在电台听到你的歌,你弹着精致而缓慢的钢琴,像暗夜里的一幅油画。夜色如水,你的声音亦沉静如水,甜而不腻,带着一丝低回颤音。这样的声音,我不忍拒绝,更不忍忘记。手机自带的识别软件及时告诉我了歌名和歌手名,然而我只记住了歌名,因你长长的姓氏下意识地选择忽略了你的名字。可单单是歌名,就足以让我迷恋。那首歌有个让人产生无限浪漫遐想的名字:Leaving For Paris No.2。
同年我在Leonard Cohen的专辑封面上看到过你的名字。在网上提问谁翻唱的Hallelujah最好时,网友在数千个版本中向我推荐了你为《怪物史莱克》演唱的版本。次年在Josh Groban的专辑中再次看见你的名字被印在Guest Artist名下。尽管如此,直到前年八月将要去巴黎时应景地找出Leaving For Paris No.2,许久没听的缘故,波澜不惊的曲调让我产生了和初听时一样的震撼,这才真正地留意你。从记住你的名字开始,到找来你的录音室专辑,再到逐渐去了解你。
Rufus Wainwright。
我承认我并没完整地听过你的所有歌,最喜欢的专辑可能是Want Two或者Release The Stars;那些翻唱合唱致敬作品也没有专门地去收集过;对你的了解也不像资深歌迷那样深刻。只是一直忘不了,暗夜中我遇见你,一颗失落的心,遇见另一个灵魂唱出合意妥帖的失落,于是心底碰出新的声音,意外地丧失本意或回归本意,走进你的诗句里。是的,我想见你,想亲临现场聆听你的声音。然后再怎么惧怕也要鼓起勇气,离开那些晶莹的诗句,踏进被现实污染的时间,接受日常生活的侵袭。
看台暗了下去,舞台灯光倏然亮起,皇家歌剧院的恢弘气度一览无遗。不过上半段演出的Prima Donna,仅是给你的出现暖个场。对于我这个完全没有文化背景和专业知识的人来说,唱腔尽管动人但毕竟不知所谓,略显乏味。身旁观众小声念叨视野很不完美,偶尔弄出一些响动,但都无碍旁人。记得在国内也去听过古典音乐会,往往在乐手翻曲谱时的短暂停顿都有不合时宜的掌声响起。在异国看古典演出的氛围则是极好的,很多人一身休闲装与平时无异,对待音乐演出的态度却是严肃和尊重。就连你下半段出场时也没有出现全场灯光闪烁的景象。剧院并没有明文禁止,但绝大多数人都自觉地关掉了闪光灯。
掌声雷动。我起身踮脚,从倾斜倒错的视角远远望去,你跳着上了台,从你身上披下的影子被灯光衍射得很长。我看见你在西装外罩着一件黑底黄花纹斗篷。我又转向大屏幕,你还在耳朵上可笑地插着朵玫瑰,发型沿用了前不久Glastonbury音乐节的锅盖头,可似乎缺了个角?这在外人看来有点出格的装束,我却觉得略微拘谨了。可不是吗,你什么出格的打扮没有过?Want One的封面还是佩剑王子,Want Two就直接以女装形象示人;去年冬天错过你在La Rivera音乐厅的演出,后来看那场的安可视频,你不仅戴面具扮天使还拿着一个巨型的三明治玩具大跳“三明治Style”。不禁莞尔。
也正因为此,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又帅又有才的可爱基佬。
开场曲是Vibrate、Little Sister和Love Affair。我看不到你弹琴的手指,甚至看不清你演奏时忘我的神情,所以我能用更多的感官感知你诗意的深情。那些早已熟悉的华美曲调,我依然无法确切地了解它们究竟是什么,是你怎样的一种寄托呢。后来返场时一曲Hallelujah让我听得直掉泪,你却突然停下来笑笑说:“我太紧张了,抱歉呀。”太多时候,我沉浸在你的声音中为那些不曾见过的风景不曾感知的情感落泪,而你偏要打破这种氛围,“干嘛这么严肃?”
我知道你少年时曾深陷威尔第的《安魂曲》不能自拔,以至于过后十年除了歌剧什么都不听了,然而现在的你大多数时候还是以流行歌手的身份出现。所以当你唱歌剧选段时我还是小小地惊了一下,你唱的是柏辽兹《夏夜》。我并不能理解法语幽深含义,但你的声音弥漫,我似乎又有些许妄自的理解。你唱起纪念母亲的歌,你唱起献给爱人的歌,你透出几分阴柔的声线与妹妹Martha相映成趣,她的声线温柔明亮。闻之感念而心颤。你在对天堂歌唱,将人召入夜色暗沉的国度,表情却还是那样淡漠,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你无关,属于你的,只有用声音描摹的昼与夜。但这足够了。我想起Elton John曾大方地把形容词的最高级“当代最伟大的作曲家”的评价送给你,Sting也不吝溢美之词地称赞你的声音。
尾声,金光闪闪的音乐厅忽然打了柔光,我眼中的你只剩一个远远的黑色剪影。你的琴声和歌声从远处传来,蜿蜒婉转进入我的耳中:
……
Making my own way home, ain't gonna be alone
I've got a life to lead, America
I've got a life to lead
I got a soul to feed
I got a dream to heed
And that's all I need
Making my own way home, ain't gonna be alone
I'm going to a town
That has already been burnt down
你的声音漫无边际,像是从梦中传来,或者确实如此。我走出剧院。月圆之夜,夜色清澈。街灯亮起,洁白无瑕的月光依然洒在剧院和东方广场另一侧的皇宫外墙上,流淌在地面上的大理石之间。我真挚地爱着这辉光,就像对你声音的眷恋。
生日快乐,亲爱的Rufus。
2013年7月26日写于马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