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第一次吃老余家的粉是父亲带我去的,那时候我约摸十六七的样子。父亲以前向来早餐酷爱牛肉牛杂粉面什么的这种重口味,热衷于发掘各个对他胃口的牛肉面店。老余家就在离家隔一条马路三五分钟路程的地方,自从老头发现老余家后基本早餐就在那定点了。
那日早晨他兴致勃勃的带着早起的我穿过马路慢悠悠踱向老余家,自称要带我吃家好吃的粉。我跟在父亲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心里想着一碗粉能好吃到哪去。
隔着十来米我就知道前面那个门口排着歪歪扭扭长龙的定是父亲口中的那个好吃的粉店了。食客们一步跟着一步推动着长龙,好似漏掉一步就会被插队或吃不上似得。大热天的人贴人也不嫌热。周围三三两两的散着几个食客或站或蹲的端着碗吃粉。
趁着父亲去排队的功夫我站门口往里瞄了瞄,门脸儿不大,顶头上挂着一个简陋的白底红字牌匾“老余家”。左边就是操作台,两个妇女在仙雾缭绕的腾腾热气里忙碌着,年轻点的嚷嚷着“吃么斯吃么斯,你吃么斯,冒的宽粉冒的了”左右手上下飞舞着烫粉烫面,很是麻利。年长点的好像是老板娘,大嗓门里透着一丝焦躁“问你带,要不要葱?来来来,往边哈站。”也难怪,若是我在这种闷热的环境里作业怕是想打人的心都有了。右边便是入门,窄得跟个卧室门似得,进进出出比肩接踵。我提着气挤进去,里面又闷又热连个窗户都没有,四周围被油烟熏的黑乎乎的,墙面和地面都坑坑洼洼的,连最基础的装修都没有,勉强摆下四张油的黏糊糊的桌子,凳子居然还是老式的长条木板凳,挨挨挤挤坐满了食客满头大汗“哧溜”着自己面前的那碗粉面。这样的环境和老板的态度处处透着“老子家的粉好吃,就是这么拽。”
食客流动很快,不停的有人吃完站起来,接着就有人挨屁股坐下。我傻站半天忍着燥热终于占到两个位置静静的等待父亲。我打量着店里两台黑色的强力落地风扇,那呼呼的风吹在脸色感觉自己像挂在烟熏炉里的风干腊肉,让我没由来的想着这玩意儿估计能把玛丽莲梦露的裙子吹到头顶上扯都扯不下来。
父亲很快端来两碗牛肉粉,我起筷尝了块牛肉之后便把碗里的牛肉陆陆续续夹给了父亲。因为我不爱吃牛肉……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吃素的。素粉也是牛肉汤浇盖的,其实大多数好吃的牛肉粉都是由卤汤决定味道和特色,老余家的不像其他店里的汤那样有浓郁的牛肉鲜香,而是透着独有的厚重味,像是半腌制过的牛肉,有点鲜却还带着四川盐叶子牛肉的味道,略咸,却不觉得齁的慌。我看多数食客吃完粉还能喝下半碗汤。果然适合父亲这种重口味食客的口。我喜欢碗里的榨菜粒,特别脆,每次两根筷子捞半天捞上来一粒便迫不及待伸头嘬进嘴里,在嘴里嚼的格叽格叽响,然后再去捞,周而复始直到再也捞不出。
无论夏天多热,在老余家吃完粉出来都会觉得外面无比凉快。那拥挤闷热的小店实在是会让人以为自己趴在蒸笼里进食。出来的一瞬间会发现背后湿透,恍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尽管如此老余家还是生意火爆,每天早上九点就售罄。晚点去的可能就吃不上了。
后来的日子只要我早上跟父亲一起出门他就必然带我去老余家。他要一碗牛肉的,我要一碗素的,父女俩分着一根油条吃完各自上学上班。这种事情也每次都只有我和父亲一起,母亲那种轻微洁癖者跟父亲去了一次连门都不愿意进,即便偶尔想念那个味道也是让父亲拿家里的饭盒去买了带回来给她享用。所以这样的时光独属我和父亲两人。就这样,老余家的味道成了我十六七八岁里独有的记忆。
后来搬家后多年没有再去老余家光顾,父亲年岁渐老也越来越注重养生,早餐大多在家自己做,口味也越来越清淡。我几乎快遗忘了老房子那边的老余家。直到有一次路过老房子那边突然想起来那个味道。毫不犹豫杀过去的时候发现老余家已经变了样。营业时间似乎延长了,下午两三点居然还开着门。门口的长龙已经不见,陈旧的招牌换成了烫金的古风招牌,操作台换成了不锈钢,擦的锃亮,里间的墙也刮白了,地板铺上了瓷砖,还有台新的柜式空调,桌椅也焕然一新。店里还多了个扫地阿姨,唯一不变的是老板娘的脸色和大嗓门儿。永远不拿正眼看顾客,永远是那副别人欠她钱的口气,永远以为别人听不到她说话,我却觉得莫名的亲切。
我端着一碗粉坐在空调风口细细品尝的时候居然觉得不如以前好吃了,虽然还是那个味儿,却好像少了些什么。我正细细琢磨的时候来了一对情侣对老板娘说去年来武汉在你家吃的粉,后来一直念念不忘,这次来终于又能吃上了。女孩竖起两根手指说:“来两碗牛腩的。”老板娘脸上难得的露出笑容。
有次回家跟母亲说起老余家味道已不如从前,她摇摇头说:“老余家现在做的不行了,你爸有时候去那边也会去吃,他也说味道变了。”
后来的日子每次去老房子那边办事无论是什么时间我都会去老余家回味那个味道,但是那股厚重味儿却越来越淡。每次吃完都在心里说下次再也不来了,可下次还是会忍不住去。多半是因为即使味道变了它也是唯一能勾起我那几年回忆的一碗粉,哪怕是一丝丝呢,能抓住一点便有些许满足。
就像十六岁时我跟在父亲身后去踩他的影子,能踩住一点点便会在心里偷笑。小幸福,如此便好。